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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 18(1 / 2)


于是,林重说道:“祸不及妻儿,你先把童娜和童童放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太了解你了,你这狗东西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你在耍什么花花肠子。所以在你没说清楚之前,人我肯定不放。”郑培安说道,“但是咱们可以换个地方,这工厂大得很,可以上三楼去说。”

林重跟着他来到三楼,环顾四周,思量再三,知道自己今天是决然要暴露真实身份了,于是压低声音,诚恳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大连,既然事已至此,我只能跟你说实话了——我是抗日的!”

郑培安起先一愣,他不是没想过林重是某个抗日组织的成员,虽然这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林重在上海做的那些事儿,和现在林重的这个身份,着实把他搞糊涂了。随后,郑培安冷笑道:“我就那么好骗?又开始连坑带骗了是吧?”

“你知道的,我从没发过誓,但现在我发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抗日的。”林重说道,“我给你说一点,你就明白了。你现在是军统的,你们军统有个‘收割计划’,你在计划里的代号是‘鹞’,对不对?”

郑培安有些骇怪,又呵斥道:“对个屁!”

“培安,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杀手,但是你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撒谎。”林重说道,“这也是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的原因。”

林重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郑培安就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拿我当兄弟?那你还把我卖给‘红队’?你——”

“培安,这些我都能解释。”林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一个月之前来大连的。你们‘收割计划’里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叫‘农夫’的代号。我推测,你们这计划的内容是暗杀和锄奸……”

郑培安不说话了,林重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特务调查科在你们军统内部有暗线……这些都是我故意向陆远南泄露的,所以他才去码头接你,让你粘上假胡子。”

郑培安沉思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泄露机密给陆远南?”

“我是抗日的,我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了他是国民党,而且一直在保护他……”

听林重说完这一切,郑培安慢慢地把枪放下,沉默起来,林重又问道:“咱们的上司洪鸣山怎么死的?”

“你已经知道了?”郑培安回忆道,“你走之后,他不久就被怀疑涉嫌通共,戴老板让人……”

与林重的这番长谈,让郑培安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尽管这信任之中隔了一层什么,但它是让郑培安感到欣慰的。郑培安又沉吟道:“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陆远南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做掉你?尽管他给我的理由很充分,他说你是他黑名单上的第一名,也就是说你在他眼里是关东州汉奸中的第一名,可我还是觉得他对我隐瞒了真正的原因。”

林重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推断,第一,他隐约觉察到我在保护他,从而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第二,他——算了,我不能乱怀疑别人。”

林重本来想说陆远南对柳若诚的痴迷,导致他想除掉自己这个情敌,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质疑一个人的人品太过武断,毕竟自己在陆远南面前没有暴露,他把自己当做头号汉奸,列入黑名单,是再也正常不过了的。而且一旦说出自己的推断,柳若诚就会被牵扯进来,这样就使事情更加复杂化了。

“第二是什么?”郑培安问道。

“第二可能是他性情比较急躁吧!”

林重随便编了个理由,刚说到这里,却瞪大了眼睛盯着郑培安的身后……

郑培安觉察到了什么,回头一看,那手下举着枪对着自己,说道:“聊得挺热乎啊!二位看来真如陆先生推断的,是老相识了吧?”

“陆先生?陆远南?”郑培安看着他黑洞洞的枪口,问道,“在关东州,只有我跟陆远南单线联系,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手下冷笑道,“那你得问戴老板。你以为你跟陆远南单线联系,他就不会给戴老板发报了吗?实话告诉你,离开重庆之前,戴老板就秘密叮嘱过我,让我暗中监视你,因为他一直没消除对你通共的嫌疑!现在陆远南联系了戴老板,我和他才接上头的。”

“那你想干什么?”郑培安问道。

“很简单,你把他杀了,然后跟我回重庆,面见戴老板。”那手下用枪朝林重点了点,说道。

郑培安踌躇地看着手里的枪,林重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些年,仍然历历在目。尽管这几年没见,而且带着对林重深深地怨恨,但今天的见面,足以让他对林重冰释一切。他忽然感到林重还是当年被他敬仰、照顾他、替他挡枪的老大。

林重看出了郑培安的犹豫,趁机对那手下安抚道:“朋友,你先把枪放下,这里面的误会很深……”

“你闭嘴!”那手下朝林重呵斥道,又指着郑培安喊道,“愣什么神儿!赶紧动手,做掉他!”

郑培安冷静地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处境,林重手中没有枪,那人如果朝林重开枪,那么自己完全可以给他也来一枪,可到了那时,即便一枪打死他,林重也救不回来了。

“你总要我向他开枪开什么?”郑培安阴着脸说道,“你手上的枪是干什么的?别指着我,你自己杀他不就行了吗?”

那人迟疑片刻,冷笑道:“你是咱们军统出了名的快枪手,我朝他开一枪的工夫,你都可以把我打成筛子了,你当我傻啊!你到底开不开枪?不开枪我就先做掉你!再做掉他们全家!”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林重和郑培安的神经,林重刚要说什么,郑培安却用手在裤缝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当年他俩惯用的暗语,意思是“别慌,配合我的行动”。林重会意,郑培安又说道:“实话对你说,我毕竟跟他有些交情,确实有些下不去手。你的枪没有消音器,所以别把日本人招来,这样,你拿我的枪,替我杀了他,我也好去向戴老板交差。”

郑培安说着,慢慢地举起枪枪递给那人,趁那人迟疑的工夫,一枪射出!那人反应极快,微微一侧身,被子弹射入左肩膀。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又举枪朝郑培安复射,郑培安也早有准备,重心下移,半蹲着朝那人连开两枪,一枪从他耳边划过,打在墙上,另一枪打在他右肩上。那人被打得朝后连退两步,又向郑培安连开三枪。郑培安在地上翻滚几下,再欲朝那人开枪时,发现自己肺部中枪,钻心般地疼,已经抬不起手了。

那人靠在墙上,却觉察自己的双肩都已中枪,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枪来,还欲朝郑培安开枪。林重箭步向前,夺过郑培安的枪,一枪正中那人的眉心。然后扶起郑培安说道:“你中枪了,别急,我有地方可以救你!”

“别天真了,把枪给我!”郑培安说道。

他从林重手中接过枪,用衣角擦去上面的指纹,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对林重笑道:“这几年做梦都想,如果再见到你,杀你的各种方法……没想到今天终于见面了,却一直误会了你,还是不能杀你……你知道的,我从不欺负好人……”

鲜血从郑培安的胸口汩汩地冒出,那上面被打了两个血洞,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留下来。林重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能点点头。又听郑培安笑道:“在上海那些年,你总跟我说,让我不要玩弄感情,好好谈一场恋爱,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我做到了,在重庆有个我爱的女孩,是个报社的编辑,她也挺喜欢我的,但总说我花心,和她走在街上还乱看别的女人……你说你兄弟我是那三心二意的人么……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俩说好了,等我回重庆就结婚……你到时候还得给我随礼……”

林重已经听不出郑培安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正经地说话,他欲哭无泪,郑培安猛吸一口烟,连烟灰掉在下巴上也没觉得烫,又说道:“当年在上海,你为我挡了日本人的一枪,我今天算是还了……操!胸口真疼……我要上路了,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共产党?”

林重很想对他说是,却无法开口,郑培安已经猜到了,微微一笑说道:“我不逼你了,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以前你在上海没事儿总吹口琴,今天你给我唱个李叔同的《送别》吧!”

林重用颤抖的声音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看林重的眼泪就落下来,郑培安的泪也唰地一下流了下来,笑道:“当年在上海,有一次喝多了,我为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哭……你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别儿女情长的,你现在却像个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