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恒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一样，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不复刚才的愤怒和怨怼，此时像是个失去灵魂的娃娃，眼神空洞得可怕，口中喃喃念着，“不是的……”

太医看到如此情景，不禁颤颤开口，“启禀陛下，此人怕是急火攻心，疯了。”

人疯了，什么话都套不出来了。

闻言，郭昂闭上眼，缓缓吐出二字：“赐酒。”

让他彻底解脱吧。

看着被拖走的崔恒，郭昂脑海中闪过走马观花的画面，葡萄似的黑亮眸子半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

在江太后死之前，他闲暇时间就是和她抬杠，大有一种反抗强权的成就感。但是半年前，江太后亡故，少了可以对着干的人，郭昂忽然发现偌大的皇宫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就在他百无聊赖，甚至想偷偷离开皇宫，闯荡江湖的时候，小恒子出现了。

小恒子比他大三岁，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他长得好，会变戏法，会讲故事，而且还会陪着他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例如上房顶、上树掏鸟窝。

一日，小恒子靠在树干上，清秀的脸上浮现过一丝恶作剧的神色，神秘开口道：“陛下还想玩些更有趣的吗？”

“好！”

于是，趁着夜色正浓，二人拿着锯子，将琉璃屋顶上的神兽锯了下来，宫中的匠人还以为是他们的原因，跪地求饶，让他不要惩罚他们。

那场面真真是有趣！

他担心这么个有趣的人要是被朝廷上那些忠臣谏官知道了，一定又会上书让他把小恒子打发走，美其名曰：清君侧。他真心觉得皇帝一点都不好玩，连选择和谁玩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他灵机一动，为了把小恒子保护得很好，不让他离开寝宫半步，等要上房顶、爬树掏鸟窝的时候再清退旁人，二人便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了。

而在一个月之前，向来活泼的小恒子忽然满面愁容。

在他的再三询问之下，小恒子才犹豫开口道，“听说抚远王要回来了！”

他点点头，“嗯，大皇兄很快就会回到洛阳啦！朕很想大皇兄，真想快点见到他！”

“可是陛下，坊间都传说当年先帝本是想立抚远王为皇，只是江太后暗中改了口谕而已……”

“大皇兄若是想做皇帝，拿去就好，我也不稀罕，做皇帝多无聊啊。”

“可是，您这么想，抚远王未必如此想……说句大不敬的话，听宫中的人都传，抚远王这次回来极有可能暗中对您下毒手而取而代之。”

他脸色一变，后脊发凉,忽然想起来，史书上无数兄弟为了皇位而自相残杀的事情，当年宣武门，李世民不就是杀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吗？

一旦埋下了猜疑的种子，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会是阳光和肥料，让猜疑变得更大……

他开始怀疑大皇兄，甚至大皇兄送来的东西他都会直接扔在仓库。

直到那日，他得到了江太后在天之灵的启示，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身边的人，尤其第二日，他听到小恒子说见到郭尧和顾既明私交甚密一事，他才真正地对小恒子起疑。

于是联合庞四德、太医联合演了这场戏。

他多希望，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可是最可怕的不是人心易变，而是一开始，那个心就是怀着恶意接近自己。

今天起，他没有朋友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郭昂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在了床上，幽幽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

走出了寝宫，炫目的阳光照在身上，江采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清除了郭昂身边的暗子，她理应高兴，可是看到郭昂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残忍了。

三天之前，她曾飞鸽传书给郭昂捎了一句话，让他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信任之人。本意让他不要轻信旁人挑唆，却不料郭昂到底留着郭氏的皇家血脉，这一招来得始料未及。

“你做得很好。”头顶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接着右手被牵起，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当中，抬眸对上了一双充满温度的墨色黑眸，“他始终都是要长大的。”

江采苓像是经过了一场战役一样，身心俱疲，微微地靠在顾既明的肩膀上，缓缓开口，“谢谢你，阿夜。”

风，吹过皇宫内外，拨弄着风铃，调戏着群鸟，风铃叮咚，百鸟鸣叫，带来清脆而美好的声音。

远处，郭璇玑看到眼前这一幕，紧紧地握着拳头，眸中闪过不甘和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