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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定风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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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 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 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 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 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 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 你一定要帮我看看, 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 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 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 他不给机会。

末了, 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 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 长达好几年, 她再没主动见他, 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 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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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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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程清远深凝了程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紧的那件事,务必谨慎。”

程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觉得出,父子两个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便沉默不语。

程清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觉得长子现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形,明面上没法儿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决了,再跟这小兔崽子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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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约而至。

程询那边,登门之客颇多,不少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应承,若这样还寻机见她,不免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只好作罢。

转过天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程询命管家与几位管事打点外院事宜,自己带上枫林图和几色礼品,去了城南廖家。

对他这次走动,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释。

廖碧君听怡君细说了那幅图的事,跟妹妹一个心思。是以,这日下学后,二人命车夫从速回府。

马车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拦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要您二位去书房说话。”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连忙下车,进到书房,便对上了父亲很少对她们展露的喜悦的笑脸。

廖大老爷对两名小厮打个手势,二人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幅画。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画,与枫林图的画纸尺寸相同。

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画轴缓缓展开。

怡君微微睁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枫林图。

与两日前见过的相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围不同,这一幅只有令人惊艳的美,不会让有心人的情绪陷入矛盾混乱。

仔细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与技巧。

他留下这幅画,是要告诉她:那幅画带给她的疑问,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异引起。

廖大老爷笑道:“为着叶先生的事,程解元用这幅画赔不是。委实没想到,那样天赋异禀之人,为人处世竟是这般谦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应道:“爹爹说的是。”

怡君则走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爷随着走到次女身侧,叮嘱道:“这幅画要悬挂在书房,你得空就来看看,学一学程解元的神来之笔。”

怡君唇角绽出喜悦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辉,“我正有此意。多谢爹爹。”

父女三个其乐融融地叙谈多时,廖大太太派丫鬟前来请了两次,才一起回内宅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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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程府课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为由,先命人把叶先生请到了内宅,过了些时候,又把廖碧君请了过去。

偌大学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从叶先生的吩咐,临摹一幅二尺立轴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对着画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出彩之处。

这叫什么名家手笔?比起程询笔下的日暮苍山、小河潺潺,差远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会走的时候千万别看人跑,看了之后,精绝的本领学不来,眼前该学的又心存轻慢。

“二小姐。”夏荷凑到她近前,飞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推开两步,恭敬行礼。

怡君循着夏荷行礼的方向望过去。

门外,柔和的暖阳光线中,程询悠然而立。与她视线相交时,颔首一笑,徐徐走进门来。

廖大老爷回到府中,返回内宅的时候,已过亥时。

廖大太太迎上前去,行礼后道:“老爷总算回来了,妾身有要紧的话跟您说。”

廖大老爷则摆一摆手,坐到太师椅上,略显疲惫地道:“明早碧君、怡君出门之前,你记得吩咐管家,把跟车的护卫都换成有眼色、身手佳的。”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