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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

闻蝉以为她说得太快,他没有听清。她心里还鄙视他反应慢,口上则放慢速度,“我明天要跟我二姊……”

李信说,“我聋子?要你再重复一遍?”

闻蝉的话被他堵了回去。

她都不敢回腔,因为仰头,便看到少年冷沉的眼神。夜色浓浓,周围有稀稀若若的火光照耀。那火光,照耀在少年脸上。他的姿容没有一分增加,他难看的脸色,倒是增加了不少。他的脸色黑得比夜还深,俯视着她,这个角度,闻蝉的气势已经弱得不是一两分了。

闻蝉咬着唇看他。

她一为难,一纠结,就想要咬唇。

她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袖子扯了扯,乖乖巧巧道,“你别生气嘛。”她是有点明白李信在不高兴什么,他不就喜欢她么,她要走了,他高兴才奇怪。李信脸色这么难看,让闻蝉有点不舍,有点难过,还有点开心。当然,她不敢让李信看到她开心的表情。她作出来的表情,是最听话的那种,“要不我让你抱一下,亲一下吧?你别生我气了。”

李信被她气笑。

亲一下?

抱一下?

她对付他,永远是这一招么?

没有良心的小娘子,觉得亲亲抱抱就能把两人关系撇清,她就能潇潇洒洒回她的长安去了。她真是做梦!

李信冷笑一声。

闻蝉心想:来了。

完了。

我哄不了他了。

我二表哥一声冷笑,转头就要走了……根本不会再理我了。

这已经是闻蝉能想到的李信程度最轻的发火了。

果然,如闻蝉所料,李信冷笑一声后,转身就拔腿往外走。闻蝉靠在墙上,心中酸楚,怔怔然看少年走开。她满心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她想留他求他,又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她只能靠在墙边,呆愣地看李信转身就走……

然李信走了一半,又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她。

闻蝉心口飞跳,眼眸亮起,几乎以为事情还有转机。比如她二表哥突然不那么桀骜自傲了,突然懂得怜香惜玉了,突然醒悟过来她也不容易了……

李信把她上下鄙视地扫了个全后,欠欠道,“你胸那么小,有什么好抱的?谁稀罕?”

闻蝉:“……”

李信这才转身走了,彻底走出巷子,没有再回来了。留下闻蝉靠在巷中墙边呆若木鸡,被李信打击得半天回不过神。

她胸小?!

他是故意的吧?故意报复他吧?!

李信要不要这么幼稚啊?!

行动上无法留住她,就言语上来攻击她吗?他是真觉得她胸小?呸呸呸,她就知道他不是好人!整天就盯着她的胸看,看就看了,还觉得小!而且她小怎么了?小是正常的!她还没发育完呢,他这个土包子懂什么!

闻蝉简直想扑过去问他,让他说清楚她怎么就小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打击了李信,自己反而被李信打击得两眼发黑。

……他还不如一声冷笑,转头就走呢!

谁稀罕他留下一步攻击她啊!

青竹等女先在巷外看到李信沉着脸走了出来,她们去问时,他还爱答不理转头就走。几女心惊,看李信那笑起来阴沉的模样,总觉得李信把她家翁主大卸八块了。毕竟李信就长着一张坏人脸,想瘆人就瘆人,一点商量都不用……青竹几女进巷,果如她们所料,翁主正失魂落魄地在寒风中凌乱。

颜色苍白,凄凄楚楚。

“翁主!”青竹忙去扶闻蝉。

心里虽然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李二郎就是欺负自家翁主,时间也不够。但是李二郎到底是给了翁主什么样的沉重打击,让翁主这般魂不守舍呢?

舞阳翁主自与李信分开后,将“一蹶不振”发挥到了极端。

回去后,一整晚侍女们在收拾行装,闻蝉则在想:我的胸哪里小了?他凭什么这么说?他是抱过后自己感觉的吗?他怎么感觉的啊?难道他还抱过别的小娘子?

一想到李信用欺负她的手段去欺负别的小娘子,闻蝉心中瞬间涌起一阵腾腾腾杀气!

若李信得知如此,恐怕他也没那样郁闷了。

闻蝉是当真不开心。

第二日醒来,她已经不太计较李信对她胸小的排挤了,毕竟人家说的也是事实……但是她站在廊下一早上,不停地让侍女出去看,都没有等到李信回来。

“翁主,昨晚二郎就没有回府。府君传回来话,他们一道宿在官寺了。”侍女碧玺跑了一圈李府后,连大夫人闻蓉那里都问过了一遍,回来机灵地给翁主答复。

闻蝉愁眉苦脸,她以为她昨晚跟他说了自己今天要走,他今天怎么也会回来看她一眼的。他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她都要走了,他都不露面?还是说他昨天那样生气,到今天,他的脾气仍然没有和缓过来?

宁王妃夫妇安排了水路,早上时传话,让闻蝉过去。然闻蝉拖拖拉拉,叫了好几次,都没有过去。宁王夫妇便纡尊降贵,亲自来叫她了。但是闻蝉又在推脱了,“才早上,不急着走吧?咱们下午再走就行了……”

闻姝当场就要发怒,被夫君咳嗽一声制止,才勉强压下火气。

而到了下午的时候,闻蝉又说,“天这么热,姊夫中暑了怎么办?等日后下去了咱们再走吧?”

闻姝气笑,指着外头,“大冬天,你跟我说太阳能毒到哪里去?你姊夫的身体,还没弱到被晒一晒就中暑的地步!”

倒是宁王想了想后,问闻蝉,“小蝉莫非在等什么?”

闻蝉点头。

闻姝眼一眯,被宁王拉住不许说话。宁王脾气真的比他夫人好多了,根本没问闻蝉在等什么,而是吩咐小厮进来,说了几句话后,跟闻蝉说,“我和你二姊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晚上再开船,按照时辰来算,我恐怕一晚上没法好好休息了。我和你二姊现在就准备走,但是小蝉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等日落后再动身。我和你二姊在下一处码头等你。”

他吩咐闻蝉的护卫,画了简单的图,告诉他们路标。张染只是在绢布上寥寥勾了几笔,到底次年代,绘画舆图是谋逆大罪。即便贵为公子,张染也是不方便绘图的。但即便这样,闻蝉已经对这个姊夫感激再感激了。

何况宁王不仅跟闻蝉说好了在下个码头碰面,还替闻蝉拉走了她那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二姊。

宁王一行人,当真很快离了李府。

而闻蝉自己,也只剩下一下午时间。她让护卫出门去问,护卫回来说找不到李二郎。因为流民那里好像发生□□,李二郎出城去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闻蝉仍不死心,仍然等了那么几个时辰。

她一开始满心高傲地想“只要李信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他”,她后来想“他那么傲怎么可能跟我道歉,他人来了我就当他认错了”,再后来想“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他不是说喜欢我么,他的喜欢就这么浅一点吗”,到最后,闻蝉绝望地想“混蛋是不是不来了”。

混蛋果然没来。

而闻蝉的时间,已经无法再推了。侍女们催了好几次,闻蝉只能点头答应上路。来的时候是陆路,走的时候,却是水路。

跟李府人告别,半个时辰后,闻蝉已经上了船。行装之类的都被搬好,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船老大高喊一声“开船”,那木桨就在水中一拨,波光粼粼闪耀,在夕阳下金子一样。船开动了,离岸边码头越来越远……

舞阳翁主的仆从们,大都是北方人,没有坐过船。第一次坐船,大家都稀奇地跑出去看。只有闻蝉闷闷不乐地呆在船舱里发呆。

侍女们进进出出好几遭,最后青竹进来,把竹帘掀开,笑盈盈劝她,“翁主不出去看看吗?两边青山绿水,欸乃船摇,特别好玩儿!”

闻蝉不吭气。

青竹与几个侍女对一眼后,无奈地再次出去。众女商量着怎么逗翁主高兴,忽然有人看到什么,指着岸边,“青竹姐!青竹姐你快看!”

青竹叫道:“翁主!翁主你快推开窗!你快看!”

闻蝉呆在船舱中,就已经听到了侍女们的咋呼声。她心中一动,探身去推窗。在她推开窗的一瞬,她听到了清越嘹亮的啸声,而啸声后,则是少年的歌声。

她探身去往码头看,看到码头稀稀拉拉的粗工在搬运货物,码头边有一高墙,水流拍壁,惊涛骇浪。少年站在墙上,身后有他的一些同伴们,而他踏歌不止,眼睛明亮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大船。

夕阳红光在水面铺展开,灿金中掺进了红霞。霞光万里,不及站在墙头的少年耀眼。夕阳走到哪里,他的歌声就到哪里。他的歌声,沿着大堤走,沿着江水流,沿着她的心,悠悠凉凉地划过。他的歌声,穿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穿越无数人声和水声,穿越时光,穿越距离,穿越她的耳膜。轰一声如春雷乍亮,在女孩儿耳边响起。

闻蝉趴在窗边,心跳如擂鼓。她全身的血液都在跳跃,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淡金色的风吹着少年的衣衫,他站在风中,连声音都洒着一层金子。这是会稽留给闻蝉最好的印象。闻蝉听到他高声而唱,曲声铺满整片天地——

“三月飞花七月香,娘子好比云下歌。

七月流火九月鹰,娘子走在月下霜。

郎我是冬夜雪花八面风,且问娘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