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战战兢兢挂了电话回去，电影已经快要散场，我满意地看到宋伯母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我有点无奈地递纸巾给她，挽着她往外走。

宋伯母矜持地擦着眼泪：“你说，要是他们差一点点，就不能在一起了，这辈子得是多大的遗憾啊！”

我轻轻地说：“其实选择一条更为稳妥的道路，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

宋伯母愤愤说：“对啊，像我稀里糊涂嫁给你伯父，这辈子都没落着谈个恋爱，浪漫一把，太遗憾了，太遗憾了……要我说，年轻，就要轰轰烈烈爱上一把，别到了年老的时候再后悔！”

我无声地笑了，拉着她在一个路边的咖啡座坐下休息，要了两杯冰激凌。

“大冬天吃这个，好吗？”宋伯母胆怯地说。

“您看嘛！”我笑着看周围。

周围不断有涌出来的青年情侣，手挽着手亲密地靠在一起，哈出一团团冷气，在寒冷的冬夜里互相依偎，却坚持要买一杯廉价的冰激凌共同分享。女孩子们或许美丽或许平庸，但是夜晚的灯光和爱人的呵护下，她们年轻的脸上无不流露出异样的神采。也有吵架的小两口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男孩子在后面苦声哀求，实在没办法就一把搂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将嘴唇贴到心爱的女孩嘴上，什么干戈在路灯温暖的光下都化为玉帛。

“很幸福，对不对？”我看着伯母的眼睛。

她点点头，似乎有点明白我的意图，“你是说，阿楠……”

我笑了：“我绝对不认为您和宋伯父此行是错误的，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都会这么做。谁会放心自己呵护了二十年的女儿，将要和别人一起，过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苦日子呢？可是您也说了，年轻，就要轰轰烈烈爱一场，差一点，会造成多么大的遗憾。”

宋伯母美丽的脸上有一点点怅惘：“可是，伯母真的不能放心阿楠跟着那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小子……”

我说：“您信不过阿楠，还信不过岑若吗？若吴川耀是个不靠谱的人，我今天怎么会来扮演这个说客的角色。是，他现在是没钱，甚至于站在我们的角度，他配不上阿楠，我们也不能断言他以后一定会有多么大的出息——可是，退一万步讲，让我们只站在阿楠的立场上，若她的青春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以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过着毫无悬念的一辈子，或许幸福或许平稳，但您真的忍心，让她的青春这样苍白吗？”

“我和她爸爸自然会尽力为她安排到最好……”

“可是阿楠会甘心吗？”我追问。

宋伯母沉默了。

“今天晚上，咱们娘俩亲眼见证了这个城市最普遍最微末的爱情，只不过是两个人摸黑看一场电影，只不过是大冬天分吃一份冰激凌，他们每一个都很卑微很平凡，上演着这里每天都会上演的故事，明天早晨起来，面临的是同样茫然无知的未来和依旧清贫的生活，可是这一刻，伯母，您觉得他们可怜吗？他们痛苦吗？”我忽然就把自己给感动了。

“他们很幸福，他们正在品尝着只有青春才能带给自己的感觉，或许没有物质上的充裕，或许不是父母所期冀的安稳，但是——您懂得，他们最大的财富，是未来还有那么多未知，是一无所有……”

宋伯母搅着手里的冰激凌，静静想着。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阿楠呢……”

她抬头惊愕地看着我，许久，点了点头。

我心里比划出一个“yes！”

宾馆门口，宋伯母拉着我的手，说：“明天我们就回去，你宋伯父那里，交给我了。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当然不担心，要不是知道宋伯伯一直有惧内的毛病，我何苦专挑您下手？佯装矜持婉拒了伯母上楼休息的邀请，我目送她回去，然后一蹦三尺高，给阿楠和吴川耀打电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宋家的老两口是最好说话的了，根据我小时候得出的经验，阿楠他们俩只不过是太紧张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