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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同船而渡(2 / 2)

梁铮不知道,他只保存了一些记忆的碎片,一个不完整的拼图,其中最清晰的画面,就是她那就是她那一句温柔如水的“我爱你”。

“我爱你!”

杭州西湖……那见证了数不清地悲欢离合,数不清地凄美浪漫的断桥之上,李真真轻声低语,却振聋发聩。

他致死也忘不了当时的心情,时间似乎定格在那一瞬,阳光在眼前飞速退散,四周嘈杂的人声,也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般遥远,偌大的西湖,桥上川流不息的游客行人,竟都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唯一活生生的,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回荡:“她在说爱我!在说爱我!”

可是如今呢?

也只能去听风吹过竹林和麦田的声音,或是把它当做唱片一样放在记忆房间的某个角落罢了。

那丫鬟见梁铮忽然沉默了下三去,脸上似喜似悲,忍不住问道:“怎么,公子觉得我家姑娘弹得不好么?”

“我哪里敢说不好。”梁铮的声音浊得有些发渗,“小姐此曲曲调平缓,柔和妩媚,只是……”

“只是?”

“只是虽然意境深邃,但媚中无骨,未免不合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着清莲而不妖’之意。”

这倒不是他故意挑刺,事实上当初的李真真就是这么说的……

“……真真,咱们这一曲《出水莲》练了这么多天,你还不满意啊。”

学校迎新晚会的彩排中,自己曾经这么问过她。

“只能算马马虎虎吧……《出水莲》要弹得好,就要表现出莲花的魅力,咱们还差得远呢。不过咱们如果还想要更上一层楼,那靠的已经不是琴艺,而是心韵了……”

当时的李真真,就是这么微笑着回答的。

平心而论,楼上的演奏虽然也达不到那种程度,但也已经算是出神入化了。

但也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大还是怎地,这里话音才落,那边琴声戛然而止,梁铮正自悔失言——好端端地去批评人家做什么,却不料楼上又走下一位丫鬟,冲着先前的那位耳语了几句,那位丫鬟点点头,似笑非笑地望了梁铮一眼。

“我家姑娘说了。”她说,“公子说得极好,姑娘自幼酷爱音律,尚有二曲,请公子点评。”

她刚一说完,梁铮还未答言,楼上琴声又起,这一回旋律清秀,气韵典雅,宛若一幅清新韵染的水墨画,较先前所奏显然高出一个档次不止。

谁知梁铮听了片刻,反而笑道:“这一曲《平湖秋月》,的确脱俗超凡,然而小姐奏来,虽律清韵雅,但曲中却隐含着锋锐,像是和谁较劲儿一般,这……未免也不合平湖秋月,高阁凌波,‘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之意了。”

他刚一说完,楼上琴声又止,再起时曲调大变,乐声激情澎湃,仿佛急风暴雨,电闪雷鸣。

梁铮听了片刻,摇头道:“这一曲仿佛山东大汉执铁筝唱‘大江东去’,小姐一介女流,本该持月牙儿吟‘杨柳岸晓风残月’才是,如今小姐以闺阁弱质之身,谱燕赵慷慨悲歌之曲,既达不到沉郁雄奇之势,又失了婉约温柔之意,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话一说完,楼上登时琴歇声止,不多时又“噔噔噔”地走下来一个杏眼剑眉,鹅蛋脸上虽然微微带着点雀斑,却是身材一流的丫鬟,气势汹汹地上下打量了梁铮一眼:

“这位公子既然把我家姑娘说得这么一无是处,想必也是精通音律的了?不知水平如何,是只会纸上谈兵呢?还是伯牙子期?可否奏上一曲,让我们也开开眼啊。”

梁铮听到这话中带刺的,不免大感头痛。

是你们自己要我点评的嘛,这事到临头又来闹,究竟是想怎样?

他正琢磨着谦逊几句算了,不料那丫鬟见他迟疑,这一回冷笑得更厉害了,直接开口道:“公子若是只会纸上谈兵呢?依我说,还是请下船去罢,我们这里仔细腌臜了您这样雅量清高的人~!”

梁铮噎了个怔,暗暗摇头,苦笑不已。

真的是“祸从口出”,这一回他总算是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也罢。”他点了点头,一边要来一管洞箫,“我就试试吧,若是入不了姑娘的耳,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说着嗒然闭眼,手按洞箫。少顷,箫声扬起,初时哀怨而幽愤,呜呜咽咽的似乎溅着点点泪花一般,但转了两转之后忽然拔高,穿云裂石,又仿佛雨燕撕裂天空,跟着再是一沉,悲怆委婉,如风啸峡谷、百折迂回……

这一阵箫声宛如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顿时压得全舱鸦雀无声,就连正在搬运货品的那些小厮都不由得听住了,那几个丫鬟也是瞠目结舌,如泥塑木雕般呆在那里,一颗心似乎要从腔子中跳跃而出。

箫声激昂之时,忍不住想要引吭高歌;箫声低咽之际,又忍不住就要放声恸哭,整个人跟着箫声时上时下,起伏不定。

箫声奏到半途,忽然楼上一阵琴音和入,却像是故意与梁铮的箫声对着干一般,忽徐忽疾,音调酸楚,犹似如鸿雁哀鸣,秋风萧瑟,更胜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梁铮吹的本是一首《在水一方》,这一曲是诗经中的歌,写的是男女相思之情,颇具两情相悦,悱恻缠绵之意,这一下顿时被琴声冲淡了不少,一个稍不留神,又仿佛李真真就在眼前,正巧笑嫣然地看着他,水一般的双眸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要对自己说,可他却偏偏一句也听不懂。梁铮蓦地里心中一痛,由不得心中一痛,心神荡漾,险些难以自制。

“好高明的琴艺。”梁铮微微有些钦佩。

自己的箫不敢说多好,但当初与李真真合奏不下百次,还从未被琴声带着走过。

不过略一思忖,他便猜到了楼上的心思。

“这是要斗乐吗?”

他暗自想着,箫声一转,已变成了《诗经》中《秦风》的一曲《无衣》。

这一下箫声如铁骑铮铮,时而铿锵热烈,如水阻江石、浪遏飞舟,时而放浪豁达,如月游云宇,水漫平川,又把琴声中的凄婉哀伤之音冲得七零八落。

而楼上的琴声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妥,极力想要摆脱箫声的束缚,但不论它如何变化,梁铮的箫声却依然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待得他再奏到“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之时,已将对手的琴声不自禁的给带了过来。

再奏得几句,箫声更是大杀四方,琴音四面楚歌,很快溃不成军,被彻底带了过来,变成依附着箫声上下起伏。

这一回琴助箫响,犹如暴风骤雨,又如迸豆之急、疾电之光,听得众人心惊胆战,直到箫止琴住了好一会子,犹自呆呆地没有反应。

半晌之后,还是那个鹅蛋脸,微雀斑的丫鬟先醒了过来,一摸后背,竟不自禁地出了一层细汗,再凝神一看,自己的手中正塞着那管对方还来的洞箫,而梁铮早已不知何时走到船头去了。

而船舱二楼的瑶琴座前,秀帘之后,还有一个妙曼倩影仍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纤纤素手,仿佛不敢相信刚刚的琴是自己弹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