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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What’s your poison?(1 / 2)



季节缓慢地,有如滑落斜坡似地一去不回头。



彷佛从那一天起,夏天就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死去的蝉纷纷掉落在柏油路上,蝉鸣声势转小;阳光减弱,不再烈日灼人。



周遭的大人毫不讶异地便接受了继父的死,他们都知道他有心脏病,而且没有接受正规的治疗,因此对于他随时会发作这件事并不意外。



杀死继父的隔晚,疲惫不堪的妈妈忙着招呼前来守灵的邻居。



其中有个梳着奇怪发型的妇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



她的长发梳得蓬松,发型像女儿节雏偶。



我想起她出身自村里代代相传的女巫家族。



由于这年头没什么事需要劳动到女巫,所以她的家族已呈现停业状态,听说这个欧巴桑因为平时无事可做,没事就爱搬弄岛上居民的是非。



我听说这个欧巴桑很爱到毫不相干的人家守灵,对她起了几分戒心。



不过妈妈很客气地招呼她。



后来我还听她问起继父的病有多严重,还问继父留下了多少遗产。



夜深后,静香到家里来。



妈妈低声下气地不停向静香点头致意,口中不停念着「谢谢妳喔」。



喜欢道人长短的欧巴桑似乎吓了一跳,忙问我说:



「妳和宫乃下家的大小姐是朋友吗?是怎么认识她的?」我假装哭泣,不理会她。



静香一如往常穿着一身黑,和其他人一样拈完香便回家去了。



回家前,她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了什么。



她单薄而无血色的嘴唇微张,喃喃地摄动着。



她口中吐出的模糊字句听在我耳里就像在说:



〈接下来换小葵了喔。〉她的嘴形像是这么说。



我害怕地脸都纠结了。



那天一直到半夜,我才有机会和妈妈独处。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看着放置在客厅正中央的棺木,我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妈妈。」



妈妈没有回头,背对着我问:



「什么事?」



我又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知道如果想把自己的罪行全盘托出,妈妈会是最好的人选,她应该会懂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知道我只是想闹着玩,也知道继父是怎么样的人。



「我……」



「小葵,等一下再说好吗?」我沮丧地闭上了嘴。



线香快烧完了,妈妈点上新的线香束,看了我一眼。



「小葵。」



「什么?」



「不要再让妈妈伤脑筋了。」



「我我不会的,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妳要帮妈妈的忙,妳已经是国中生了。」



「嗯」



「如果连小葵都出问题,突然离开妈,我会受不了的。妈妈已经什么都没办法去想了。」



「嗯……」我闭口不语。



这个夜晚寂静异常。



为了妈妈,我绝不能说出这个秘密。



于是,我硬把自己的罪过和罪恶戏,咕噜一声和着口水咽下。



隔天丧礼在山上的一间小庙举行,吊唁客只有寥寥几人。



不知道是谁联络的,小幸和雪代她们也穿着制服顶着酷暑来了。



大家客套性地安慰我,但此时我脑中只有自己犯下的罪行,恍恍惚惚的,只能随口回应大家的话。



她们似乎以为我是因为继父的死而悲伤过度,纷纷安慰我说:



「打起精神来」、「妳爸看到妳这么伤心也会难过的」之类的话。



由于这些话和真相天差地别,实在太不真实,我总算能笑着向大家道谢。



之后的诵经太过冗长,我几乎晕了过去。



叩叩叩的木鱼声听起来很滑稽,可笑极了。



上了年纪的和尚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像是「从今天起两人要互相照应,坚强地活下去,以安慰故人在天之灵」。



过程中我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着以后只剩下我和妈妈相依为命,一定要保护妈妈才行,然后又咕噜一声咽下了我的罪恶。



我和妈妈一起去了火葬场,用筷子把继父的白骨夹进骨灰体里。



继父的白骨干干的、很洁白。



我的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对不起杀了你……



「小葵,妳说什么?」



「我在跟爸爸说再见。」



「是吗?」妈妈点了点头。



「毕竟妳和爸爸感情那么好啊。」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音,裂成了碎片。



夏天结束了。



小岛深处的山顶扬起了白色水气,缓缓往上飘。



一到了夜晚,几艘采海胆的小船就会浮现在大海之上,看起来就像召唤星星的魔法小船似的无数星星闪耀在蓝色夜空里,山顶的白云拉成细细长长的形状,缭绕在山头,远处的山看起来比白天更远、更遣。



夏末的岛上美丽极了,夏天就这么闪闪发光地通过岛上。



暑假结束前,我每天辗转于不同的地点,再也没有接近之前和静香巧遇的日军要塞遗迹。



海边一座已经报废的老灯塔是我新的秘密基地,我坐在生锈的螺旋梯上打电动,度过了暑假的最后的几天。



电动不停发出哔哔哔的电子音,这阵子我都在玩同一个卡匣,原本这是我很喜欢的游戏。



——但是,就算可以悠哉地打电动,我也一点都不开心了。



自从我的心裂成碎片之后,我就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成了靠电力而被迫活动的玩偶,每天早上起床、吃饭、和妈妈聊天、整理桌面、去打工。



物产中心的阿姨都安慰我,要我打起精神来,还说了很多继父年轻时的事。



我兴致勃勃地点头听着。



死者为大,大家提到继父的过去,说的都是好事。



我知道以前阿姨们是怎么说继父的不是,让我不禁觉得欧巴桑真是群逢迎谄媚的生物。



下午我便骑着车离开渔港,到灯塔打电动。



这一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是我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现实对我来说,就像在远方上映的电影一样。



我想大叫,却叫不出声,于是又只能挤出笑脸,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那以后田中飒太曾传了一次简讯给我。



我读着屏幕上显示的「妳还好吧?」流下一滴泪。



我突然想起扮鬼吓唬继父那天,在那个关键时刻,我听到一个声音试图阻止我干下蠢事,那是田中飒太的声音。



我回了讯息给他说:



「一点都不好,但是都无所谓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发不出求救信号。



然后田中飒太回复:



「什么嘛,那就学校见了。」嗯,那就学校见了。我点点头。



可是学校?



我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学校当个国中二年级生吗?像我这样的杀人凶手?我真的有资格吗?



就这样,我在以蓝天为背景的狭长废弃灯塔里,度过了几天悠闲的时光。



可是这天,本来没人会出现的灯塔里,突然有人来了。



我站在螺旋梯上,透过缕空的四方形小窗往外看。



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对方在通往灯塔的路上徘徊着。



是宫下乃静香。



她又是一身黑蕾丝、十字架、印有显眼英文字样的T恤装扮,真是搞不懂她的品味。



她的娃娃头长了一些了刘海遮住了大半金属框眼镜。



静香在这个炙热的小岛上徘徊,东张西望地四处察看。



她在找什么?我疑惑地想。



就算我不去旧日军的要塞遗迹,她今天应该还是在那边看书才对呀。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说不定静香要找的是我,背后不禁一阵发凉。



〈我也有想般的人〉那低沉的声音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我打了个冷颤,低头看着地面,挪了一下位置重新坐好,以免被静香发现。



只见她找着找着,慢慢地走过灯塔,消失在远处。



当深蓝的海面比天空早一步笼罩在夜色之际,我才走出秘密基地。



我跑着回家,以免被静香发现。



妈妈还没回到家,阴暗的家中没有半个人,只有以浅蓝色布巾包着的骨灰坛在一楼的客厅等我。



快步经过走廊时,我斜眼瞄了一下坐镇在客厅的那个令人不舒服的骨灰坛,便急忙冲上二楼,逃回自己的房间。



家里有骨灰坛盯着我,外头则有静香不停搜寻我的踪迹。



〈我都知道喔。〉骨灰坛责难我。



〈只有我知道哟。〉宫乃下静香喃喃地说。



〈妳这个般人凶手。〉



〈只有我知道小葵固定杀人凶手哟。〉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我每天装出开朗的笑容,假装为继父的病逝难过,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好怕静香。



各种人类的情凰逐渐离我远去,我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只有恐惧仍不停地折磨着我,彷佛我的生命全倚靠恐惧维持。



〈我也有想杀的人。〉



〈下次换小葵帮我了。〉



——即使如此,我仍是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精神。



不再觉得食不知味,电动也再度为我带来乐趣,收到朋友的简讯也觉得开心。



我渐渐地恢复成从前的那个我。



我重新回到了日常生活之中。



一旦捱过了杀人后的思绪混乱期,我又恢复到原本的自己。



记忆存在,恐惧也依然存在,日常生活既像是不一样了,却又像没有任何改变。



我的确有些不一样了,变得比较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脾气,不过肉眼可见的改变也仅止于此,身边的人并没察觉到异状,并不值得为此忧虑。



唯一的危险因子,就是那个知道一切的女孩。



只有那个女孩。



只有这一点还让我深深恐惧。



然后,漫长的暑假终于结束了。



??



开学到校后,发现教室一点也没变,就好像我从没离开过似的。



透过窗户往外看,翠绿的树叶像喷水池般向外扩展开来。



班上同学都晒得很黑,我走进教室时,大家开心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暑假发生的趣闻。



尽管我已经走出低潮,还是不免担心其他同学会怎么看待至亲过世的我,担心气氛会很尴尬。



不过当我一踏进教室,被其他女生围绕的小幸像要先发制人,开朗地向我招呼:



「啊,是小葵!小葵,妳还好吧,快过来!」



多亏了小幸帮忙,我像柔软的液体般自然地融入大家。



我平静地向大家简单报告,像是「办丧事很累人」、「妈妈还是没什么精神」之类的,还不忘加上一句「我和继父可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很重要」



我的净身仪式就这么完成了,再度成为那个负责搞笑的大西葵,班上女生的一员。



只有雪代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当导师进到教室、大家纷纷回到座位时,她细声地对我说:



「小葵,对不起。」



「啊?对不起什么?」



「在小葵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却没有帮上忙。」



我的心脏突然扑通地跳了一下。



那瞬间我反射性地认定「她难不成知情」,对雪代涌上一种近似暴戾的愤怒。



又想起了杀死继父的那一场噩梦。



不过我立刻就意会过来,雪代所说的「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并不是指这件事,于是赶紧收起了恶意的钩爪。



偷偷瞥了雪代一眼,她的样子出乎意料地消况,我连忙安慰她说:



「没关系啦,我很好啊,没关系的。」为了让雪代放心,我还说了一些玩笑话逗她开心,结果挨了老师骂。



回到座位后,我不禁感慨,有朋友固然令人窝心,但人际关系经营起来还真是累人啊。



教室的后方,有个座位是空的。



——她还没有来上学。



那个威胁我、教唆我杀人的女孩。



那个唯一知道我罪行的女孩。



想起她身上的魔力和足以慑服他人的威吓底,我就腿软。



太可怕了。



我低头盯着桌角,听老师点名。



老师依序唱名,听到被点到的人回答后,便在点名簿上打圈。



宫乃下老师念出这个名字后,教室外突然传来空位主人的声音。



「有……」



「嗯?宫乃下在哪里?」老师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



这时门慢慢打开,静香走进了教室。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穿着制服的宫乃下静香。



黑发娃娃头、金属镜框眼镜、总是低着头的苍白脸庞



这是她吗?或许是因为娃娃头、眼镜,长相清秀但稍欠个性的缘故,和大家同样穿着制服的宫乃下静香,朴素得和暑假那个哥德萝莉装扮的谜般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她,就只是个戴眼镜的图书委员,是班上不起眼的文静女孩。



比起来,一头褐发绑着两东马尾、爱说话的我反而比较醒日。



我想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图书委员身上,嗅出暑假下旬那个宛如魔鬼般迷惑我的静香身上的妖气。



但是,我找不到



太奇怪了。



我放松全身的肌肉,大大喘了一口气,放任身子下滑,将背脊紧贴在椅背上。



隔壁男生还以为我在搞笑,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回敬了他一个笑话,结果那男生叉开心地笑了。



我脸上带着笑意,转过头去。



坐在角落的静香完全没看我,只见她不发一语地坐下,轻轻搁下书包。



课堂中,我全身的感官彷佛都变成了耳朵,偷偷留意着静香的一举一动。



不过静香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在这间教室里,我才是强者。



那只是暑假的一场噩梦,一定没错。



朝会即将开始,同学在走廊排成一列往体育馆走去。



座位以学年和班级为基准,大家在讲台下听着校长冗长的训示。



「漫长的暑假结束了,各位同学又回到学校」



有秃头迹象的校长操着缓慢又不得要领的说话方式,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地训个没完。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我开始找起头发的分岔,坐在我后面的女生也觉得无聊,也开始挑起我另一束马尾,帮我找分岔。



「小葵,妳的头发是咖啡色的耶。」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羡慕,我开心地转过头去。



「啊?嗯。」



「妳染发啊?不会被训导主任骂吗?」



「我的头发本来就是咖啡色的,主任说既然是天生的,不用刻意染黑也没关系。而且我的头发有点卷,那也是自然卷,自然卷好像就没关系喔。」



「好好喔,我也想要咖啡色的头发。」



我得意极了,正想继续炫耀我的发色,后面突然传来有人倒下的声响。



可能是有人贫血昏倒了吧。



都有学生昏倒了,校长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兴起了一股杀意,我的心已经转为战斗模式,刚才脸上挂着的无邪笑容消失无踪,我恶狠狠地瞪着校长。



只要有过一次经验,再来一次就不是什么难事,不管好事、坏事都一样。



只要做过一次,第二次就不难了。



我睁大带着杀气的眼神,死瞪着已经步入中年的校长。



我偷偷转过头去,发现倒下的是个留娃娃头的黑发女生。



「是宫乃下同学,她没事吧?」我和坐在后面的同学面面相觑。



小幸立刻跑到昏倒的静香身边,确认静香的状况后,注意到我正在看着她们,便大声喊说:



「小葵,来帮忙。」我连忙赶到她们身边。



「帮什么忙?」



「我不是保健委员吗?」



「嗯。」



「小葵不是我的朋友吗?」



「啊,对喔。那我来帮忙。」



我和小幸一人一边,扶着站不住脚的静香,将她带到保健室。



可以不用再听校长的废话真是太幸运了,我忍不住心想。



我们让静香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把静香贫血昏倒的事告诉保健室老师。



离开前,细心的小幸不忘停下脚步问:



「宫乃下,妳还好吗?」



静香微微睁开双眼,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不经意瞥向静香。



我们的身高差不多,平常没机会看到她的头顶,此刻她躺在病床上,可以近距离观察她的发旋。



闪耀的黑发。



及肩的娃娃头。



只有头顶新长出来的数公分是咖啡色的。



(她的头发,是染的吗?)



我困惑极了。



静香的黑发不是天生的,而是用染剂把原本咖啡色的发色染黑。



恰好和一般人相反。



现在是因为头发长了,才泄露出原本的发色。



小幸又问了静香一些问题,像是「早餐吃了没有」、「是不是中暑啦」,我闲着无聊,就把玩起静香搁在病床旁铁柜上的金属框眼镜。



(她的眼睛是不是不好啊?因为看太多书了……嗯?)



我不懂。



我戴上了静香的眼镜,可是眼前的景物却完全没有变化。



没有扭曲,也没有变得模糊,没有变大,没有变小,也没有变得特别清楚。



我戴着眼镜,定眼仔细看着前方。



(这眼镜没有度数!)



我轻轻拿下眼镜,放回原来的地方。



小幸还在跟静香说话,我丢下小幸离开了保健室,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深思着。



故意染黑的头发和没有度数的眼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小幸一直不出来,我走回保健室对她说:「差不多该走喽。」就和小幸离开了。



躺在病床上的静香看起来很虚弱,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是她的头发和眼镜的事还是令我很在意,一路上忍不住频频回头望着保健室。



无人知晓。



第二学期开始了,秋意愈来愈浓。



仍然没有人知道我是杀人凶手。



唯一知情的宫乃下静香失去了力量,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那是一起谋杀。



我照常过日子。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怀疑……就这样,我若无其事地过着平和的校园生活。



我有感情要好的朋友,学校的功课也应付得不错。



由于在学校的静香太不起眼,我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以及和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恐怖的暑假时光。



就在开学不久的某一天,我和一群隔壁班的学生在走廊擦身而过。



田中飒太走在那群人的外圈,他定眼看着我,停下脚步,对我打了声招呼。



我也「喔」地应了一声。



飒太笑笑地向我走来



「大西,妳还打电动吗?」



「嗯,打啊,你呢?」



我们很久没说话了,幸好有电动这个共通话题,没多久我们就聊开了。



我们分享了最近各自在玩的新游戏,两人愈说愈快,连珠炮似地聊着彼此的兴趣和新发现,推荐新避戏给对方。



这时飒太的同学已经走到走廊的另一头了,他们对飒太说:



「田中,我们先回教室了。」



飒太头也不回地举起手回了声:「喔。」又继续和我聊天。



那个隔壁班的美少女也在那群学生之中,她好几次担心地回过头看着我们。



我的脑海突然浮现庙会那天她穿着可爱浴衣和飒太走在一起的模样。



静香低着头从走廊的那一头走了过来,和美少女擦身而过,这时一个隔壁班的男生回过头对落后的美少女喊了声:



「竹田。」



美少女和正好经过的宫乃下静香几乎同时看向那个男生。



美少女慢慢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静香看着她离去,才又继续向前走。



而我因为不想和静香四目相接,一直刻意低着头。



飒太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异状,又继续说了一堆电动的事。



我敷衍地应着话,和飒太约好下次交换避戏玩。



这时,飒太突然不说话了,直到几秒钟后他才扭捏地说:



「那妳还好吧?」



「啊?什么意思?」



「就是啊,」飒太用力搔了几下后脑的,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大西,妳暑假时不是没什么精神吗?」



「喔,有吗?」我心里吓了一大跳。



「不过,那个啊,我家不是死了人嘛。」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飒太抬头看着空中,像在思考该如何用字遣词,只见他又更用力地抓着头。



「其实简讯可以看出很多事喔,像是对方的情绪之类的。我也听说那个老头死了,可是大西应该不至于为了那老头那么消沉吧。我家的处境和妳家差不多,我懂。所以我在想,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烦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从没想过飒太会这么替我担心。



我真是不懂男孩子啊,因为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如果那么担心我,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我被飒太影响,也跟着搔起头来。



渐渐地,飒太的话一点一滴深深渗透到我的心里。



他并不认为我是因为继父的死才无精打采,一眼就看穿了我是为了别的事而意志消沉。



甚至连妈妈都没有发觉。



男孩子有时候很敏锐,简直就像原始人一样。



我咕噜地呒了口水。



在守灵当晚我有了觉悟,决心不告诉任何人真相,我的心也因此在隔天早上的丧礼上碎了。



当时想告白的冲动又再度复苏。



我想向人坦承这一切。



我不想隐瞒自己的罪行,想要和某个能理解我的人共同分享这个秘密。



我不想一个人守着那个可怕的杀人记忆我紧盯着姻太,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吸了一口气、吐气、再吸气。



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地说:



「飒太,其实啊」



「什么?」



「老头死的时候」我的喉咙好干。



——我不想错过这个认罪的好时机。



我不希望只有宫乃下静香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谨慎地靠近飒太。



「飒太,你不是说过『那种人干脆杀了他算了』?那是开玩笑的?」



我战战兢兢地问。



「这个嘛,」飒太偏着头说,接着逞强似地抬起胸膛回答:



「虽然当时只是在说笑,可是如果有机会,我可能真的会这么做,我不知道啦,妳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欲言又止。



就在这个时候,上课钟声响了。



我被钟声吓了好大一跳。



刚要脱口而出的杀人告白就这样又吞回喉咙里。



飒太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



「那就放学后见了。」说完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向前走去。



——但是,放学后我终究还是没机会向飒太坦承一切。



第五堂和第六堂之间的下课十分钟,我一走进女生厕所就被埋伏的隔壁班女生逮住,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押进最里间的厕所,门还被反锁了。



我被困住了。



「妳们要做什么!」受到惊吓的我大声抗议,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咒骂着:



「妳少啰唆,居然敢和田中卿卿我我的!」



「妳不要太过分。」另一个女生也怒斥着。



我吓得不知所措。



下一秒,居然有桶水从天而降,自我头顶浇下。



好冷!从她们七嘴八舌的怒斥得知,田中飒太和那个叫竹田的美少女似乎从暑假开始交往,而我刚才却和飒太那么亲密地说话,把她们惹毛了。



我想起刚才在走廊上和飒太聊天时,美少女因为担心频频回过头看我们。



现在她并不在这群女子军团当中,这几个人应该只是小喽啰。



我等了一会儿,才全身滴着水地走出女生厕所。



班导师刚好经过,一如往常叉开始损我。



「喔,是大西啊,真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咦?等等,妳等一下啊,难不成有人欺负妳吗?」



班导师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慌张地左右打量我。



我气炸了,忍不住把气发泄到老师身上。



「才不是!」



「不、不是吗?」



「才不是欺负,这是战争!」真佩服我自己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明明就还没下定决心。



我狼狈地走着,水不断地自头发和制服上滴落走廊,湿透的上衣透得内衣隐隐若现,但我不在乎。



我就这么走进上课铃响后的隔壁班,隔壁班的人看到我都吓了一跳,夸张的喧哗声四起。



我走到美少女面前。



面对着一脸愧疚的美少女,我举起拳头,用力挥下,一拳打在她头上。



「妳这个王八蛋!」说完,我急忙撤退。



没想到小幸和抱着一堆课本的班导师就站在门外,他们倾着头目睹了我的犯罪现场。



小幸咯咯笑了起来。



班导师则是一脸震惊。



「还不快跟老师解释啊。」小幸亏我说。



「嗯,这个嘛『因为太火大了,忍不住就动手了』。」我搔着后脑约说。



「哈哈哈哈!」



「『只是想找个人泄愤』。」



「不会吧——」



「『我已经深切反省了』。」



「小葵妳好好笑——」一路上我们就这样笑闹着回到了教室。



我换上体育服,照旧上第六堂课。



课堂中,我刚才的英勇事迹传遍了班上,下课时班上女生立刻围过来为我献上喝采,男生也鼓噪着



「大西好恐怖喔——」。



虽然这个战绩一点也不值得骄傲。



后来放学后我怕得不敢去找田中飒太,也失去了向他坦承罪行的勇气。



毕竟飒太已经是其他女生的男朋友了,虽然他不是爱八卦的人,但我不能大意。



说不定那个美少女会使出女孩的魔力——爱恋和嫉妒,套出飒太的秘密。



而这可是足以毁灭我的毒药。



于是我抛下了与飒太的约定,和小幸她们回家去了。



??



夏天离小岛愈来愈远了。



就在天气变得凉爽的时节,下关经历了几次台风的侵袭,突如其来的强风和暴雨侵袭着这座小岛,灾情惨重。



有岛民的屋子被风刮倒了,学校也停课了,山壁坍方后落石阻断了道路。



原本忙碌的妈妈总是垮着一张脸,不过接二连三的台风似乎让她打起了精神。



台风似乎有唤起大人活力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



在强风吹袭之下摇摇晃晃的房子里,妈妈不时喃咕着「希望后山不要崩塌啊」或是「某某的房子那么旧了,没问题吧」,为亲友担心。



几个台风离开后,一个在渔港工作、年纪介于「叔叔」和「大哥哥」的男人帮我们修好了遮雨窗。



他的头上绑着一圈毛巾,蓄着海港城镇少见的时尚长发,脸颊红红的,好像很喜欢喝酒。



妈妈低声和他讨论遮雨窗的事,我则回到二楼房间打电动。



年轻小哥回去前,还留了一包裙带菜给我们。



隔天早上,裙带菜出现在餐桌的味噌汤里。



台风季结束后,秋意也愈来愈浓了。



这时期二年级学生为了校外旅行的准备工作忙得人仰马翻因为升上三年级后就要专心准备升学考试,校方希望把活动集中在二年级举行。



我和其他四个要好的同学组成一组,每组必须推选出一个组长,由于组长必须居中和老师协调、沟通,工作很琐碎,大家都不想当。



我和小幸互相推来推去的,差一点就吵了起来,后来老师建议我们干脆猜拳决定。



雪代的运气真差,大家都出布,只有她一个人出石头,结果组长的差事意外地落到最不适合的雪代头上。



突如其来的任务让雪代乱了阵脚,其他人忙不送地助她一臂之力。



这次校外旅行的目的地是镰仓。



放学后我们和雪代留在学校,规画自由活动时间的行程,制作了时间表交给老师。



然后就在台风季和冬季之间的空档,全校二年级生带着大大的行李袋,列队搭上停在学校前庭的游览车,一路驶过银色大桥,在下关转搭新干线,前进关东。



能够离开那个充满罪恶回忆的黑色小岛,我彷佛得到了解放,一个人异常地兴奋,结果把朋友搞得很烦。



一路上在游览车大声喧哗的那个男生,不出所料,没多久就因为晕车不支倒地。



搭上新干线后,我拿出带来的卡片游戏想和大家一起玩,详细地向其他人解释规则,可是女生都推说不会玩这种有怪兽、骑士、传说宝剑的游戏,一点都不起劲。



什么嘛,这些卡片可是我努力攒钱千辛万苦收集来的耶!没办法,我只好改找男生。



没想到有几个男生刚好也带了卡片,在新干线上我就和那群男生对战,开心极了。



下车前,男生都佩服地说:



「大西好强啊!」于是我的战绩又再添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勋章。



电动真可说是文化的共通语言啊,简直就跟魔法一样神奇。



我不禁自豪地说:



「怎么样,我很强吧。」到了横滨之后,我们在山下公园散步,到中华街吃午饭。



隔天移动到镰仓,在古都风情的小镇悠闲地四处走看。



看完镰仓的大佛,我和几个女生走在一起,突然有人敲了我的头。



转过头去,原来是最近很少说到话的田中飒太,他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上次的事以后,我们在学校的关系变得很尴尬,只会偶尔传传简讯。



借着校外旅行的轻松气氛壮胆,我悠哉地笑着回答:



「很痛耶。」



「大西,妳知道附近有家很有意思的土产店吗?」听到飒太冒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一时摸不着头绪。



「那是什么?」



「听说是家武器店,很多男生都去了。」



「武器店?」



「就在那边啊。」



田中飒太指着前方一家店面,乍看之下很普通。



因为飒太似乎很兴奋,我也忍不住跟去瞧瞧。



一走进店里,发现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古今东西的武器复制品,很惊人。



有让人联想到战国武将的盔甲、大奥电视剧常出现的长柄大刀、日本刀等复制品;还有忍者用的手里剑和撒菱。



店铺深处是西洋武器区,狭小的空间里摆满电动里常出现的各式传说宝剑和设计别出心裁的西式佩刀,其他还有十字弓、尖刀、西洋弓、甲胃、铁扇等等,我还看到一把双刃的西式大斧头。



店里的气氛彷佛随时会有骑士或飞龙冲出来应战,我和飒太就像来到了奇幻世界一般。



昏暗的店内,有个比我们早到的客人。



对方戴着金属框眼镜、一头过肩的黑发。



是宫乃下静香。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走进店里的飒太和我,镜片后方的细长双眼露出一丝笑意。



她苍白的嘴唇畴动着。



「这家店很有趣喔。」



「是、是吗?」自从那件事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和静香说话。



我嘴唇不自主地颤抖着。



静香则显得很冷静,声音还是一样低沉。



「我想买这个。」



说完,她给我看一把在这家店五花八门的商品中显得不起眼的小刀。



这把小刀附有刀鞘,刀身很细,是金色的,上头还有装饰,新月般的圆弧造形相当优美。



「好漂亮喔。」



「对吧?小葵妳也买个什么吧。」



「嗯、嗯」我环顾店内。



本来就兴致勃勃的飒太这下更起劲了,兴奋地选购商品,不时喊着这个好酷、那个好棒。



我看到「勇者斗恶龙」里常出现的西洋双刃战斧,觉得很心动。



架上有数把战斧,每一把都闪耀着银色光芒,刀缘装饰有图案,刀柄上还刻着花纹。



每一把的刀刃设计都不太相同,我审慎地想挑出最酷的那把。



最后选定的战斧刀刃是铁制的,拿在手上意外地很沉重。



「请、请帮我结账。」价钱很贵,要一万圆左右,几乎花光了我这次校外旅行的零用钱。



飒太愕然地看着我的战斧说:



「妳怎么买了这么大的?」



「好重喔。」



「当然重啦。啊,那我买这个好了。」



飒太买了手里剑和铁扇,我则抱着又大又重的战斧,摇摇晃晃地回到集合地点。



班上同学看到迟来的我和飒太,又看见我买的东西,纷纷发出大笑。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不过同时也感觉到强烈的视线。



我紧张地转过头去。



是隔壁班的女生,她们死盯着我。



小幸也注意到了,用手推了推我。



「不要理她们。」



「嗯……」



「那些人真没教养,跟我们班完全不一样。」



「嗯……」



「妳又不是要抢走田中,你们没在交往吧,对不对?」



「嗯,我们也不再单独出去玩了。」



「就是嘛。」小幸认同地大大点头。



「如果你们两个真的私下约会,第一个看不下去的可是我。话说,田中最近真的变帅了呢。」



这些话让我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我的心底升起一把黑色的熊熊怒火,默默地启动战斗模式,刚才买的那把巨大战斧极适合我现在的心境,表面上我跟着大家排队,其实内心在想象自己挥舞着战斧,把那些瞪着我看的女孩一个个挥倒在地。



「二班的同学都到齐了吗——」老师大声地问。



大家笑闯着回应:「都到了——!」



在我的想象捏,只要手中战斧一挥,隔壁班的女生便一个个人头落地,血从她们的脖子激射而出,就像水龙头一样。



「三班呢?」



「都到了——」我回过头去,再猛力一挥,一个胖女生被我砍断了大腿,痛苦地在地上呻吟。



「四班呢?」



「都到了——」她的两只胖腿还稳稳地站在地上,身子随着沾满血迹的学生裙碎片,慢慢倒地。



我的身边成了一片血海。



没有人知道我在想象这样的画面。



没有人想得到。



只有我想起静香,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排在队伍尾巴的她。



静香右手握着刚买的小刀,仔细地研究着。



戴着那副金属框眼镜时的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图书委员。



静香在想什么呢?她也在心里想象杀害某人的画面吗?



〈我也有想要杀的人——〉脑中再次回荡着那一天她的话语,我赶紧把这声音赶出脑海。



〈你去死。〉



〈去死……!〉



〈去死〉



校外教学继续进行。



到了晚上大家不睡觉,开始玩起告白游戏,每个人都必须说出自己喜欢的男生。



听说男生也在玩这个游戏,于是从旅行的第三天起,就陆续传出某个男生喜欢某个女生的传闻,甚至还有女生因为喜欢上同一个男生开始冷战,而我好死不死就夹在她们之中,真是尴尬极了。



第四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