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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少年歌舞位「义贼玉梓」之卷(1 / 2)



一路上,不知是否因为伏时常出没……



路上四处摆放簇新的小地藏菩萨,红色围巾被夹带雪片的风冻结。地藏菩萨前方供奉着附有腌菜的饭团、豆皮寿司、淋了酱油的木棉豆腐等食物,那些似乎是不幸为伏杀害的村民生前爱吃的食物。



船虫一面走,一面双手合十,对着每个小地藏菩萨膜拜:「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看来她晚上干的虽是毛贼勾当,却是个虔诚的信徒。道节则是望着饭团供品,悠哉地说道:「这么说来,我肚子挺饿的。」



由于船虫处处停步,他们抵达古寺所花费的时间比预期中更长。



三人一起穿过昏暗的大门。



废寺一片荒凉,活像有鬼怪出没。树木茂盛的院落里搭起黑柱与白布,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四角坐垫也是黑色,浜路等人仿佛缩小之后上了棋盘。



戏棚虽是临时打造,不过造得还不错。年轻女子、老妇,偶而还夹杂男客,他们有的喝酒,有的吃煎饼,屈膝箕坐,满心期待地等着戏目上演。



浜路等人在船虫摇着大屁股奋勇开道之下,来到漆黑花道(注:由观众席左后方通往舞台的通道。供演员通行,同时属于表演舞台的一部分。)的前方,占得上好位置。



后座几个年轻女人抗议:「讨厌——!」「看不到了——!」道节满脸歉意地屈下身子。



「哥,你不要这么畏畏缩缩。」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以前就很怕成群的年轻女人。究竟是什么缘故……」



「哥,不是有我在吗?」



「可是你昨晚不在啊。」



「你很烦耶!」



兄妹又开始争吵,船虫用手肘戳戳他们,要他们安静一点。



不知几时之间,戏棚里仿佛黑夜侵袭一般,变得一片漆黑。一阵带点腥味的奇妙线香气味开始四处飘荡。



火把照亮小舞台,不久之后,左方传来脚步声,一名让人忍不住惊叫的美女同时跳上台。



「出来了,是黑白!」



身旁的船虫大叫。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声:「黑白!」「是黑白!」黑白得意地舔舔嘴,摆出架势。



浜路张大嘴巴,出神地望着那名演员。



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知名的少年歌舞伎——犬山黑白有着一身透亮的肌肤及细长的下巴,眼睛周围绘着红色图案,一双薄唇也是相同颜色,一头黑发挽起,梳成状似乌纱帽的怪髪型。那身黑白相间的衣服豪华绚烂,敞开的衣摆之中微微露出细长光滑的双腿。



浜路仰望犬山黑白,惊讶得发不出声音。天下间居然有如此美人?教人想永远看下去……



那名演员开口说道:



「我乃——玉梓是也!」



浜路觉得这道朗朗回响于狭窄观众席间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诧异地歪了脑袋。



道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唔,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



浜路思索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声音以女人而言稍嫌低沉,却流畅顺耳——



如果浜路见过这么一个美人,岂会忘得一干二净?就算同是女人也不可能。



浜路寻思之际,戏码仍持续上演。



黑白扮演的义贼玉梓和她的手下在藩邸屋檐跳来纵去,东躲西逃,将下方吹哨追赶的追兵耍得团团转,又趁夜来到贫穷长屋的屋顶抛洒金币。



见了这场精彩绝伦的追捕戏,道节忍不住发出赞叹:「好厉害,那个演员的身手简直和伏一样矫健!」



观众席上亦是欢声雷动。一名男子叫道:「干得好啊,玉梓!也分点金币给我吧!」



不久之后,宫府追缉得越来越紧,玉梓被捕快逼到死路,身陷危机。



两人在黑暗之中对峙。



「臭娘们,你为何干这种事?偷了钱不去逍遥快活,却每晚跑到村子里洒钱,很好玩吗?这是你消磨时间的游戏?」



「不是。我啊,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我吃过的苦头,那些从小过着好日子的有钱人决计想像不出。不识贫穷滋味、醉生梦死的人没资格批评我的生存之道。那些有钱人存了金山银山,却只会花在锦衣华服及山珍海味这类无聊的玩意,完全没发现身旁这些挨饿受冻的人。」



「没这回事。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既是维护秩序之人,就不能放任你为非作歹。」



「我才不管!如今我长大了,有能力了,要洒钱给过去贫穷幼小的我,帮助小时候的……那个……」



黑白望向远方。



「饥寒交迫的自己。」



「啊!好感人!」



身旁的船虫一面点头,一面擦拭眼角,几滴有如混浊玻璃的泪水滴落膝上。



「我懂。因为我也一样。从小家境贫困,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好转。可是我又不像玉梓一样本领过人,当不了头目。唉,我这辈子大概只能当个微不足道的小毛贼,实在太窝囊了。」



「唔。」



浜路陷入沉思,没听她说话。



船虫一面流着混浊的泪水,一面说道:



「所以至少偶而来看看这种戏码,发泄郁闷。啊,好开心。」



「嗯。」



「哎呀?泷沢冥土来了。他虽然是个讨厌鬼,不过这回给了我们这么珍贵的戏票,还是应该向他道谢……」



船虫一面以衣袖拭泪,一面喃喃说道。



「嗯,我还是觉得这道顺耳的嗓音很耳熟。和这么漂亮的女人见过面,怎么会忘记……咦?你说冥土怎么了?」



浜路回过神来。



戴着眼镜的瘦弱男子——冥土拨开专心看戏的客人,跌跌撞撞地走来。他写出人人叫好的脚本,本人却像迎风摇曳的柳树,弱不禁风又不起眼。邋遢的狗尾草衣带无力摇晃。



舞台上,千钧一发之际脱逃的玉梓率领手下逃往深山。



「咱们暂时到安房国的里见城避避风头吧。那个地方刚由少年城主继位,有的是机会下手。就谎称死去的前任城主对我们有恩吧!」



浜路猛然抬起头来。



「咦?安房国?里见城?那不是……」



她喃喃说道,此时冥土正好从身后走来,细长的脖子探进浜路与道节之间。



「浜路姑娘,其实这个脚本也是根据我在安房国打听到的真实故事写的。」



「这么说来……」



「少年城主就是里见义实。世人都以为《里见八犬传》是从伏姬与狗儿八房出走开始,其实……」



「啊、玉梓被抓到了。」



「没错,玉梓就是栽在少年里见义实手上。」



舞台上,玉梓被城主识破真实身分,金银散落一地,在近乎半裸的妖艳姿态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拖到城主面前。



玉梓再次宣称她是为了拯救过去贫困的自己,但是城主——里见义实不吃那一套。



「女人,你错了。你的想法既野蛮又荒谬。能够拯救穷人的,是正确的制度。在正确的制度之下好好工作,才是脱离贫困之道。」



身旁的船虫骂道:「胡说八道!根本脱离不了!依照官府老爷的方法,有钱人依然有钱,穷人依然穷困。帮不上忙就算了,至少别摆架子说场面话!」



「盗窃乃是与制度为敌的大罪。」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把绳子解开!」



「不行,你得接受制裁,死在这里。死在这把——村雨丸之下!」



义实「唰!」一声拔出漆黑大刀,见状的玉梓震惊地瞪大双眼,终于慢慢会意过来,甩着头发,五花大绑的身躯摇摇晃晃走在花道上。



「不要!不要!我不要!」



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船虫也忍不住将身子采出花道,跟着哭道:



「你别死啊!义贼玉梓!」



「我还有未完的心愿!我要偷遍天下,把金银财宝洒遍整个江户,送给过去的我。啊,到时天下就太平了!」



「慢着,玉梓!」



「啊!钱,钱,这世上什么都要钱,只是没钱就会被人看不起。只要有钱,就有幸福。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爬上江户城天守阁顶端,把这些闪闪发亮、带来幸福的金银珠宝往地上洒。这里是乡下,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深山僻壤。我只是嫌江户的官差罗唆,才到这里避避风头。我豪华绚烂、千奇百怪的义贼人生正要开始!岂能死在这种地方,死在你这种黄毛小子的手下!我不要!」



饰演里见义实的人亦是名俊俏演员,只见他大大摇头,叹了口气:



「满嘴是钱,多么可悲。恶贼,你也有所爱之人吧?父母,丈夫,子女,情人,朋友。就算只是一个冷饭团,只要他们笑着向你道谢,不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不就是幸福吗?」



身旁的船虫说道:「哎呀,原来狗嘴里也吐得出象牙啊?」并用衣袖拭去盈眶的泪水。



玉梓不甘示弱地说道:



「哼。别穿着漂亮衣服说漂亮话!」



闻言的船虫也小声说道:「就是说啊,一点儿没错。」点点头。



浜路戳戳船虫说道:「老板娘,你看戏安静一点。我都看不懂在演什么了。」船虫说声对不起,吐了吐舌头。



花道上五花大绑的义贼和年轻城主两张俊俏的脸蛋凑在一块,光滑的肌肤从凌乱的衣物里露出,以妖艳的姿态扭打成一团。



「玉梓,我绝不认同野兽的正义感。你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