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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1 / 2)



我,是否每天都为了生存而思考呢?



早上,在疲顿的脑袋没有清醒过来的情况下起床,吃著别人准备好的早餐,理所当然地洗过脸后离开公寓,沿著相同路线走动似地度过每一天。在这种生活中,我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们离终点愈来愈近。不停地消耗那漫长但有限的时间,朝著死亡前进。与友人,与家人,与可能性离别,最后则是与自己的肉体分离。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就只能在心怀恐惧的情况下等待著早已注定的将来。



尽管我不至于什么都没思考地活著,但还是会担心自己是否蹉跎时光,并对此感到相当不安。当初,我就是因为害怕浪费生命,想加以反抗波流,才会离开老家就读外地的大学。但还是没能治好这个老毛病。



也就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克服。



那样的自己令人可耻,可是——



也有基于那种经验才能看清的事实。



就是:即使抵抗波流,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的改变。



应该说,硬要否定培育出现在的自己的那波流,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自然。我在离别与重逢中学到这件事。就算对大多数人而言,那是错误的,但是对我来说,还是不变的真理。



基于这样的经验,我多少肯定了没在用脑思考的自己。糊里糊涂地决定到面包工厂上班,说不定也是波流之力造成的结果之一。



「四月开始,我要去烤面包和搬面包了。」



「哦——」



我报告完,妹妹拍手表示恭喜。嗯,应该是恭喜没错。



多么柔嫩的手掌啊。我看著她那贝壳般浑圆的指甲,心想。



「有到需要赞叹的程度吗?」



「因为当面包师傅,好像很厉害嘛。」



「这和那有点不太一样耶。」



就广义而言,确实也可以算是面包师傅,可是作业环境不像妹妹想的那么浪漫、具有田园风情。



「既然是这样,为了庆祝哥哥——找到工作,今天的晚餐就决定吃面包了。」



「为什么?」



妹妹爽快地无视了我的疑问,去准备法国面包。接著,她端了一盘加热过的炸肉饼走来。看到那些炸肉饼,我大致上猜到妹妹想做什么。



「那不是早餐在吃的吗?」



「没差啦没差啦——」



妹妹在法国面包上打横划出一道口子,把炸肉饼塞进面包里。我懂我懂。



接著,双手一上一下地夹著面包,啪!地用力一拍……不予置评。



「你的手太小了,做起来没有那种魄力啊。」



「来,请用——」



我接过妹妹亲手做的晚餐。



「哥哥——你从以前就想做面包了吗?」



「咦?」



就在我啊——的张大了嘴,准备咬下稍微嫌硬的法国面包时,妹妹问道。



我放下面包,收回下巴,看向妹妹。



「不是吗?」



「唔嗯……动机不是那样啦。」



在求职活动中,我的确是投了履历到面包工厂没错,但不是因为我对烘焙业怀著什么梦想或希望,而是为了赚钱糊口,在偶然的情况下选择了面包工厂而已。



我对此没什么不满,光是能找到正职,我就安心了。



父母汇给我的生活费,想当然耳只会给到三月我毕业为止。虽然说他们还是会汇钱给妹妹,可是假如得靠著妹妹的那份生活费过活,就太难看了。不工作赚钱,就没办法在这里活下去。我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可以选择的工作范围既不宽广也没有发展性。



目前,我并不觉得这样子很糟。



即使未来某天会因此感到极度后悔。



……是说妹妹呢?她是否满足于现状,从不考虑将来呢?



「……大学那边如何?」



我一边咬著法国面包的前端,一面问道。和我一样从前端咬起面包的妹妹看著我,并不放下面包。黄褐色的面包与妹妹温和柔软的感觉相当协调。



「什么叫做如何?」



「还顺利吗?」



「嗯。我都有好好上课。」



浮光在妹妹的眼眸中跃动。彷佛透过镜头观看水中似的,水润的眸子显得更特出了。



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



我要问的不是那方面的事。



「学校生活还快乐吗?」



作为这妹妹的哥哥,可不是白当的。我早料到会有什么答案地问道。



妹妹并不低下头,她以眼部动作做出思考的模样,回答道:



「普通,吧?」



「……普通吗?」



「嗯。」



沉著又简短的回答,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得出,她不想多说。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并非不想多说,而是无话可说。百分之百是这样的。



对她而言,念大学不过是离开老家的方法而已。



先不论动机为何,手段倒是和我很相似。



也许是因为我们是兄妹吧。



「普通的话就好。」



我低声说完,吞下炸肉饼。



没错,普通是很可贵的。



就算今后即将加入劳动者的行列,是否能因此得到那普通,还是很难说。



二十二岁。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日。



我即将成为社会人士,妹妹依然是大学生。



回顾过往,有种走过漫漫长路的感觉,肩膀也因此沉重了起来。



糖分烤焦的气味扑鼻而来。没多久之后,那气味就渗入衣服与肌肤中了。



与我同期被录用,一起在工厂里听作业说明的同事们的眉心之所以出现皱纹,恐怕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虽然我们还没做过自我介绍,但已经能用眼神沟通心声了。



不过既然工作中的作业员们眉心都没有皱纹,我想我们应该也能很快适应这股气味吧。尽管我同时也有种视力会因此模糊恶化的感觉,不过就先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好了。从今天起,我们每天都会被绑死在这里,无法逃离劳动人生。



责任的沉重程度和想请假时就请假的学生时代天差地别。



没办法继续逃避责任。



四月,今天是就职的第一天。我来到离公寓有点远的面包工厂,和其他新进员工一起学习作业流程。有点像是新人研习的复习作业。除了我之外,在场者中还有好几名一看就知道是刚踏出校门的菜鸟。也许是因为直到上个月为止还是大学生的关系吧,松弛的表情很是显眼。



而我,应该也是同样这副德性吧。



带队的中年人做完说明后,等著我们的是体验作业。我们来到烘烤、油炸面包的加工作业区块。工厂前辈警告说,直接碰触大型油炸机的话可不是烫伤就能了事的,不过我知道更详细的下场。就是肉会整片掉下来。高中时在汉堡店打工的朋友曾经秀过那种伤疤给我看,而且是在吃饭时。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起那件事。在味道最重的场所,在前辈的指导之下开始进行实作演练。机械发出的声音有如一道厚墙,朝我逼迫而来,感觉很像在左右耳边各放一台洗衣机洗衣服似的,非常有压迫感。再加上高温与气味,把人逼到死角。



我原本以为自己运气不错,没有吃太多苦头就找到工作,但说不定其实只是因为这种职场环境太烂没人要来,所以才这么轻易就被录取。



有种感觉,习惯了这些单调的作业之后,自我会愈来愈稀薄。



彷佛被烘乾的纸张,又脆又薄。



以劳动为名,从缺乏水分的身体中拧出的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化为枯朽的碎片,随风飘散凋零。



午休时能自由地在餐厅吃饭,算是这个职场的优点。虽然说可以自由吃饭,但当然不是免费供餐。不过,就某方面来说是极为理所当然的吧,如果是自家工厂生产的面包,就可以免费随你吃到饱。是说,所有人都对面包味腻到不行,因此没人想吃就是了。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疲劳似乎更加使劲地趴在我肩上,平常深藏在皮肉之下的骨头不但沉重万分,而且还酸痛不已。虽然人是醒著的,可是只要一不注意,好像就会开始打呼。我忍下差点就要冲口而出的鼾声,重新坐好。



午休时间并不长。我把握时间,吃起日式炸鸡定食。味噌汤的味道很重,感觉好像会在喉咙烧出个洞似的。



我还是比较喜欢老家的,正确来说,是妹妹的调味方式。



在我旁边用餐,和我同期进工厂的同事,表情比我阴沉了一倍。他尽义务似地把饭菜送进嘴里,每吞下一口食物,就长长吐一口气,不停地长吁短叹,彷佛想以身体语言投诉,在这里工作有多么令他不满。看著他那模样,连我都跟著难以下咽了。老实说,我不希望他在餐厅里释放负能量。



就在那同事叹出不知第几次的气后,上下游动的视线忽地与我对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礼貌性地把椅子拉近。要找我讲话吗?我有点紧张。



「唷。」



「嗯。」



我们简短地打过招呼后,各自报上姓名。我记得曾在正式上班前的研习会上和他照过面,但是早已忘了他的名字。



「才第一天上班,就想逃走了。」



对于同事的泄气话,我轻轻一笑。虽然我不至于想逃走,不过,烦死人了——!也有种想边跑边这样大叫的冲动。我忍下差点脱口而出,与懊闷完全不同的某种感情,任凭那感情在肚子里翻滚。这就是所谓的出社会呢。我感同身受地想著。



「真想早点离开这里。」



我对那同事的抱怨有点好奇。



「可是,离开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你很想待在这里吗?」



他一脸意外地问道。「嗯啊。」我含糊地点头。



「待在哪里都好,只要能赚钱的话。」



能赚钱支持妹妹的话,在哪工作都好。



这样我就满足了。



「哼——还真是个没有梦想的家伙。」



「是啊。」



「不过这样也挺让人羡慕的。」



似乎不是在挖苦我。他趴在桌上,捏著下唇。



「我啊,想当小说家。」



「哦?」



炸鸡是以鸡胸肉做的,不过炸太久了,有点太乾太老,纤维好像会卡在牙缝里。



还以为他只是想换别的工作,没想到是胸怀大志。



「可是学生时代没能当成,所以只好找工作了。」



「哦……」



很常见的故事。因为世事大部分都不能尽如人意。



毕竟世界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外,这也是当然的情况。



可是,肯不肯接受这样的世界,则是由当事者决定。



对于出现在眼前的现实,让愿意接受的人去接受就好。



「我是在想,如果不能过著自己想要的人生,活著到底要干嘛?」



「……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论愿望是大是小,人类都是追逐著名为愿望的光芒而活的。



妹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有办法照自己的愿望生活吗?



我思考著至今为止与从今以后的人生之路。



我正食不知味地把午餐送入口中咀嚼,一名事务员打扮的中年女性出现在餐厅门口。原以为她也是要来吃饭的,可是她却四处张望,口中喊著我的名字。



对方是素昧平生的人,我不禁有点慌乱。



「是。」



我赶紧起身。该不会是早上的作业内容出了什么问题吧?胃因冷不防地遭到点名而收紧,对消化实在很不好。我紧张地朝门口走去,但是中年女性却以轻松的口气说明来意:



「有客人找你。」



「咦?」



听说对方在工厂门口等我,我加快脚步朝外头走去。



「啊,果然。」



是妹妹。她一看到我就大力挥手。也许是因为背著后背包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社会课来参观工厂的小学生。我小跑步到妹妹身边,只见她瞪大了眼睛。



「哥哥——你味道好重哦。」



她掀著扁扁的鼻子嗅道。我很担心味道沾染到她身上。



「有一种甜甜的东西烤焦的味道。」



「因为这里就是做那种东西的地方嘛。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我忘了东西,所以特地送来这里吗?



「工作时有什么感觉呢?」



连问题都很像社会课来参观工厂的小学生。



「什么感觉……觉得有点累吧。毕竟直到昨天为止都是懒懒散散的大学生嘛。」



我夸张地开著玩笑,妹妹笑了起来。



「哥哥——出门之后我才想到,所以来外送。」



听她这么说,我大概猜到她来这里的原因了。



妹妹从背包里拿出的东西,果然是以布巾包起来的便当盒。



「便当?」



唔。



「啊,难道说哥哥——已经吃过午餐了……?」



妹妹慢腾腾地,彷佛伸手喂食凶暴大狗般地窥视著我。



我努力不让吃过定食,已经有点撑的肚子打出饱嗝,装出欣喜的表情。



「不,我才刚在餐厅乱逛,烦恼中午要吃什么。你来得正好。」



我喜孜孜地接过便当,妹妹松了一口气,绽开笑容。其实我这样也不算骗她。



只要我待会儿变身成大胃王,把便当吃完就行了。



「谢谢你啊。」



我伸手想摸摸她那小巧的头,「啊!」但在途中惊觉这样不妥,又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



「我怕手上的味道会沾到你身上。」



味道有可能沾在妹妹的头发上。我的手掌失去目标地在虚空摇晃,妹妹以视线追著它。



「那还真可惜。」



「嗯。」



「那不然,等哥哥——回家之后要好好夸奖我哦。」



十九岁的妹妹露出洁白的贝齿,笑眯了眼睛。



在云量略多的天色下,那笑容耀眼到令人难以直视。



「哦——……那你就好好期待吧。」



莫名其妙的宣言脱口而出,可是妹妹却微笑著,毫不怀疑地相信了那如气球般无可依靠地在大气中载沉载浮的话语。好好地夸奖妹妹,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把想得到的所有美丽辞藻全说出来?但是我没有立志想当小说家,没多少文采哦?



「那我就收下了。」



我把便当盒高高捧起,表示感谢,顺势向妹妹道别。



见她点头后,我转身走向工厂。



「加油哦!」



身后传来天真无邪的声音,我回过头。



心中百感交集,尽管不是所有感情都发展得很正确。



「嗯,我会加油的。」



我抬手作为回应。手臂没什么力气,我发现自己的精神呈枯竭状态。



为了在妹妹面前装模作样,我虚荣地抬头挺胸,挺直背脊。



打算维持著这种体态走进工厂里。



但是来到建筑物门口时,刚才那名同事却站在门边,看起来像在等我回来。怎么回事?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低声问道:



「你女朋友?」



你也真爱管闲事……女朋友吗?



到头来,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也没有打过电话。



这样其实也不错。双方都能如此接受的一天,真的能到来吗?



但是比起那种结果,对方身影从记忆中淡化的日子好像会先来呢。我有点不希望变成那样。



「喂,快回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