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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篇 禁忌(1 / 2)



未发表







二〇一八年一月,为了将各篇汇整成书,我请印刷厂将杂志刊载时校稿完毕后的各篇档案寄来给我。



由于是不定期刊载,再加上从第一篇到第五篇相隔了颇长的时间,因此关于榊及阵内这些人物的说明颇有重复之处,再加上有些人名是用英文缩写,有些人名使用了假名,因此须要细微修改的部分可说是相当多。



我将这些档案寄给了榊,因为有人建议我请榊来写预定刊载在新潮社新书资讯杂志《波》上的本书书评。



榊显得兴致勃勃,直说要把「榊桔平」这个角色夸奖得天花乱坠。我的原稿校润工作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把书评写完了。我本来以为他真的打算只夸奖影射他自己的角色,但一读之下,才发现他这篇书评写得中规中矩,文中认真赞美了我这部作品,令我读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就在我受到了鼓舞而暗自决定要更加用心地处理这本书的时候,榊却又联络我,表示想要「换掉那篇书评」。



「咦?」我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已经写信知会过编辑了。」榊接着又这么对我说。



「请问……是想修改什么地方……?」我的声音不禁有些沙哑。



榊并没有理会我这个问题,反而问我:



「对了,你为什么想要写这第五篇?」



「……有什么不妥吗?」



我的心里更加不安,紧紧握住了手机。



「我不是那个意思。」



榊简短否定了我的疑虑,接着又重复问了一次: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写第五篇?」



「该怎么说呢……就只是顺水推舟吧。」



「第一篇是出版社邀你写『与神乐坂有关的怪谈』。第二篇是君子小姐读了第一篇后主动告诉你。第三篇是你为了第二篇的事情与我联络时,我偶然间想起,所以对你说了。第四篇是《小说新潮》的校阅人员将第三篇的故事告诉任职于不动产公司的酒友,对方因此也提起了一间据说闹鬼的屋子。第五篇是那个任职于不动产公司的酒友把第四篇的故事告诉一名同业时,对方提起了另一名同业正在寻找能帮忙驱邪的灵媒……」



榊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串。



我听他说得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时间深思,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句,「嗯,对,没错。」



「换句话说,每一个经验都是在各自独立的契机下偶然取得。」



「是啊,没错……」



我还没开口询问「有什么不对吗」,他接着又问,「除了这些之外,你一定还听到了很多例子吧?」



「很多例子?」



「你在作品里不是说,自从你发表了〈污点〉之后,接触到灵异现象的机会大增吗?那除了这第五篇之外,你一定还听到了很多案例吧?为什么你最后会选择这个故事作为第五篇?」



榊说得没错,除了这篇的内容之外,我还听到了很多关于灵异现象的经验。理由相当单纯。当别人在闲聊中问我「你最近在写什么样的小说」时,我会回答「怪谈」,这时对方很可能会顺着这个话题,提供一些他知道的事情,例如,「说起怪谈,我曾听过这么一个传闻  」



编辑、朋友、同业及形形色色的人,告诉了我形形色色的奇妙经验。每个经验都相当耐人寻味,我总是听得全神贯注,听完之后还不断反覆思量。



但我没有将这些经验写成怪谈,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些经验能写成小说的内容大概只有稿纸三至十张的程度。



仔细想想,市面上现有的怪谈实录大部分都属于极短篇。简单说明了状况及原由,并且描述强异现象,接着立刻收尾,毫不拖泥带水。正因为篇幅极短,才能带给人一种彷佛突然独自遭遗留在异世界的恐惧感。那种读完之后就无法回头(过去所相信的世界遭到颠覆)的恐惧感,正是怪谈实录的菁华所在,但故事里没有意义的要素愈多,威力就会随之减弱。



我会对这一点有深刻体认,是因为过去这五话除了灵异现象本身之外,都还有一些难以解释的谜团,使得我必须以后记的方式记录在文章最后面,才能保持故事的完整性。换句话说,这五篇经验的内容,刚好都能够让我写出超越极短篇小说的长度。



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倘若我写的第一篇作品不是〈污点〉,或许我最后会选择累积好几十篇极短篇作品,并且直接将这些作品整合成书。但由于〈污点〉是我写怪谈的契机,所以最后这部作品才会呈现这样的风貌。



「你不是刻意选择这五个故事?」



「我也不知该说是刻意,还是偶然……总之我只是想要找出分量足够写成短篇作品的题材……」



「噢,那看来你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怎么说?」



从刚刚到现在,榊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一头雾水。因为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心情也跟着变得浮躁。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这次我重新将这一篇读过了一遍,有一点让我相当在意……」



榊打断了我的话,接着说道:



「这个姓岸根的男人后来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这一篇」,指的是第五篇〈谁的灵异现象〉。回想起来,作品里只写了一句「岩永打了好几次,岸根都没有接」,就再也没有叙述关于岸根的事,岩永也不曾跟我提起过。当然那是因为这与故事情节无关。



但听榊这么一说,我也不禁有些在意岸根的近况。我想岩永应该不会再与岸根保持联络,所以关于盐堆与符纸遭到破坏的真相,如果岸根没有透过中嶋辗转询问岩永,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至少希望他能明白驱邪没有成功并不是他的错。」



「听说他死了。」



「咦?」



一时之间,我没听懂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要问个清楚,却是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听说在发生那件事不久后就死了。」



榊过了半晌后说道:



「当初在参与驱邪的时候,我也稍微提过,我常常有机会写到关于盐堆的事。岸根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或许能够成为我自己的写作题材,所以我原本打算好好把他的底细查个清楚。为了这个目的,我还请岩永介绍中嶋给我认识。」



榊接着解释,根据他的写作经验,就算还没有决定要写什么,只要发现可能有用的题材,最好当下就赶紧调查清楚。



「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结果……」榊咕哝道。



我以僵硬的口气回应道:



「是啊,真的没想到他会过世……」



「更重要的是死亡原因。」



「死亡原因?」



我皱起了眉头。虽然我刚刚使用了疑问的口吻,但心中闪过一抹不想听他说出答案的念头。榊依然维持着不带感情又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几乎毫不迟疑地说道:



「听说他突然一边尖声怪叫,一边冲到马路上。」



「……一边尖声怪叫,一边冲到马路上?」



我忍不住重复了这句话。脑袋还没有理解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心跳已开始加速。



这是怎么回事?



「当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岸根在说明他所使用的盐时,他说的不是『我特别加持过的盐』,而是『特别请人加持过的盐』。」



「那代表……」



「代表另外有一个人帮他加持了那些盐,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他的修行师父之类的人物。」



我听到「修行师父」这个字眼,一时之间竟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简直像是听见了一句异国的语言。



「所以我到了他就读的大学,向他的朋友打听。照理来说那个人既然是他的修行师父,他应该经常前往会面,或是经常在说话时提及。」



榊的口气显得有些亢奋。我不禁有点诧异,榊竟然做了这种事。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拥有过人的行动力,只要决定了一件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我向来认为这是榊的优点,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但这件事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点疙瘩。



「有人看见他和一个身穿小碎花长版上衣的大婶见面。」



我一听,霎时全身有如冻结了一般。



「不会吧……」



「我所问到的那个目击者还说,当初他以为那个大婶是岸根的母亲,后来到了岸根的丧礼会场上,才发现岸根的母亲完全是另一个人,令他有些惊讶。」



──如果你不想与这个鬼魂结缘,就不能随便说出那种表现善意的话。为陌生的亡魂祈祷会结下原本没有的缘分。



阵内当初说的这段话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在作品里还曾经针对这段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只是内心祈祷就会结下缘分,那我不断搜集关于灵异现象的经验,思索其前因后果,花了好几个小时、甚至是好几天的时间将那些内容写成文章,当然不可能不结下缘分。



下一瞬间,榊对我提出的「为什么选择这个故事当作第五篇」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回荡。



我写了第一篇,所以听到了第二篇的经验。写了第二篇,所以听到了第三篇的经验。发表了前面这三篇,所以又听到了第四篇及第五篇的经验。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低头望向眼前的稿子。上头刚好是我曾写在推特上的一段话。



〈这几天我一直在写怪谈,却连续两次差点遭车子撞上(车子突然闯红灯,我吓了一跳,却看见坐在车子里的司机似乎也吓了一跳,两次都这样),我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什么时候截稿?」



榊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模糊。



「咦?」



「截稿的时间。我什么时候得把稿子交给你?」



「呃……最晚必须在二月中旬之前。」



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不小心说出了最后的交稿期限。我原本是打算请榊帮忙看过之后,我自己还要留些时间再检查一次。



但我还来不及订正,榊已经抛下一句「明白了,我会再跟你联络」,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我低头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萤幕,脑袋一片空白。数秒钟之后,我才回过神来,赶紧重新打电话给他,但怎么打就是打不通。







我到底该不该出版这本书?



自从接到榊的电话之后,我以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好几次。



当初我只是应出版社的邀稿,想要写一篇怪谈,所以才写了〈污点〉。后来我继续写怪谈,更只是认为出版单行本能够让更多人读到〈污点〉这篇故事,借此搜集更多的资讯。



但如今我开始怀疑我应该及早抽身。



我烦恼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只能先检查稿子再说。在针对文章的节奏微调时,我的心情一直是焦躁不安,认为现在根本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我还是勉强进行到了第五篇,直到我遇上了岸根那句引人疑窦的台词。



「这是特别请人加持过的盐。」榊认为这句话暗藏了玄机。在我看见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里赫然浮现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岸根也受到了惩罚?



在〈污点〉中登场的角田及她的男朋友,是因为惹怒了那个算命师而送命。早树子的情况,虽然她当初说不曾和那个算命师起争执,但或许算命师因为某事而动了怒气,早树子却不自知。



相较之下,岸根应该是对那个算命师崇敬有加才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也死了……?



我将手里的红色原子笔放在桌上,闭上了双眼。



岸根在进行驱邪的时候,使用的是那个算命师加持过的盐(或许符纸也是)。但是那天晚上,他接到了岩永打来的抗议电话。



当时岸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驱邪的时候,灵障暂时增强是常有的事」。然而数小时之后,他再度接到岩永的电话,得知粟田身受重伤。



面对岩永的指责,他显得相当不以为然,以「我说过绝对不能让盐堆散掉」来反驳。



但岸根的内心真的毫不在意吗?



岸根真的丝毫不曾怀疑过受加持的盐及符纸的效力?



高中同学请他帮忙驱邪,最后他却大大丢了面子。难道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我那么相信那个算命师,她却让我出了糗」的抱怨?



而如果他对那个算命师提出了这样的抱怨……



「绝对不能怀疑!」



蓦然间,这道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我错愕地左右张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不对,不是曾经听过,而是曾经写过类似这样的一句话。我确信自己曾经在文章里读到过。但那到底是在哪里?正当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原稿上的夹子突然脱落,稿纸洒了一地,其中一段文字蓦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定要打从心底相信才行。我从小也因为直觉太敏锐的关系,吃了很多苦,自从受了新藤大师的开导之后,我才能够过轻松自在的日子。由美,你如果遇上什么忧愁或烦恼,就向新藤大师祈祷,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第三篇〈妄语〉之中,曾提及寿子信奉的「新藤大师」并不是宗教团体,而是一名独立的灵修人士,而且她身上也带着「新藤大师」给她的符纸。



──那个灵修人士,会不会就是那个算命师?



我的理性一方面告诉我「这太异想天开」,一方面却又忍不住继续思考「如果真的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遭处罚的理由或许不是「惹怒」,而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