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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分合(一)(2 / 2)


阿曼达干脆利落地答道:“不知道。”

“唉!”张月明皱眉叹气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长虹在一旁忍不住道:“他本来就听不懂的嘛,你别逼他。”

“怎么是我逼他?”张月明听李长虹这么说有些生气。“他这么大个人了,我逼的了他?!我也是想把气氛搞活跃一点,你们不配合就算了!”当然她没把这些赌气的话说出口,索性她什么也不说了,只拣自己想吃的东西来吃。

四个人吃着,寒暄着,只有王名扬感觉到张月明心里的不快,他们都是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的人,张月明掩饰的很好,骗的了别人却逃不过王名扬的眼睛。他心里也理解张月明,他们都是注重气氛和礼貌的人,但是王名扬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在言谈之间略微给她些安慰。

“你要考江大对吗?我认识一些学英语的人,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考上的研究生学姐?这样你准备起来也方便些。”这是王名扬今天跟张月明第一次正式的有内容的谈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张月明眼神充满感激道:“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啦,不过不要耽误你太多时间,没有就算了,别太麻烦了。”

王名扬见她这么客气,也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打听人的事情而已。”

张月明觉得自己以前看错他了,“他还是蛮照顾别人感受的一个人嘛,不像阿曼达神经大条。”

一顿饭吃的四个人各有所想,张月明没吃太多,她最近饭后常伴有轻微的恶心,要是吃太多吐了那就太煞风景了。王名扬见她吃的不多以为她还是心有不快,说话格外小心,也时刻准备好打圆场,不让别人在话语间跟她起冲突。李长虹跟阿曼达倒是心无一事,不过李长虹毕竟是女生,又在王名扬面前,吃东西说话总有点克制。阿曼达吃的痛快,结束的最早,他吃完擦擦嘴,大概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努力找话说,问这问那,张月明懒得搭理他。

张月明是有午睡的习惯的,哪怕短短十分钟也好,不午睡的话她就会头晕,整个下午都过不好。但今天朋友相聚,自己的小习惯也要暂时放弃一下了。

他们出了店走在路上,王名扬提议去附近的植物园,那里有一些游乐项目可以消遣一下,植物园离江大很近,走着就能去。张月明跟着他们,睡意上来,有点恍惚,听李长虹和王名扬说话,感觉像隔了好几十米,远远传来,断断续续,更起到了催眠的作用。阿曼达走在她身边,她伸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靠在他肩头闭一会儿眼睛,阿曼达轻轻推了她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了些什么,张月明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大概他是说不要这样吧”她恍惚想着,强力支撑着自己离开他的肩头,狠狠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唉,想睡的时候不能睡真是太难受了!

等他们到了植物园,张月明困意已消掉大半,过了午睡的点清醒了许多。植物园不大,不过正值百花争艳的春天,各种并不名贵的花竞相开放,汇成一簇簇,一块块,一片片,黄的、蓝的、紫的,各色都有,光红色就有玫红、粉红、深红好几种。还有高大的树木在道路两旁掩映着,石板路平坦干净,空气清新,幽静怡人,让人感觉实在舒服。

他们四处走了走,累了,找了处凉亭坐下歇脚。一坐下张月明又被困意包围,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跟众人打了下招呼:“我先趴一会儿,你们随意,走的时候叫我。”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头压在手臂上,趴在石桌上满意地闭上眼睛。

李长虹低声笑语:“她真是渴睡了,连件衣服都不盖。”她说着脱下自己的卫衣披在张月明身上,把卫衣上的帽子轻轻盖在她头上。李长虹里面穿了件短袖T恤,露出修长白皙的胳膊,她拢拢头发道:“现在这天气,像是进了夏天一般,没走几步就出汗,更别说运动了。”

王名扬笑道:“这个天气好啊,适合户外运动,热是热了点,但总比穿着臃肿的棉衣强。”一提到运动他们都感兴趣,自顾自聊了起来,阿曼达无聊地坐在一边,看着过往的路人。

张月明休息了大概一刻钟,其实并没有睡着,但闭目养神对她来说跟睡眠有同样的功效。现在她张开眼睛,抬起头,大脑比刚才清醒多了,微风轻轻吹来带点凉意,“真是个好天气啊!”她望着半空叹道。

四人又继续前行,这次要去植物园的鬼屋玩,张月明还没玩过鬼屋有点小兴奋,最兴奋的是阿曼达,他也没玩过,十分好奇。四人里面最担心的是王名扬,他害怕鬼屋,又不好说出来,再说是李长虹提出来的建议,只好硬着头皮跟大家一起去。

到了鬼屋,一个外面墙上有各种恐怖涂鸦的小房子,一扇窄窄的小门,门口是收费的人。王名扬抢着给他们付了钱,两两一组进去了。李长虹、王名扬在前面,张月明、阿曼达在后面。一进小黑屋张月明就后悔了,她很害怕,嚷着要出去,阿曼达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里拖,“不行,不行,我会留下心理阴影的,这太可怕了!”张月明大声吼叫着想挣脱,但无奈阿曼达力气比她大的多,他们还是又往里进了一步,张月明吓得紧紧闭上眼睛,抓住阿曼达的胳膊不松手,四周寒气袭人,各种阴森恐怖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长虹在前面自觉好玩,还笑出了声,她不知道她的笑声对身边的王名扬来说更增添了恐怖气氛,她一笑王名扬吓得大叫一声,跳到她身边死死搂住她的腰。李长虹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见他胆子这么小,她又忍不住笑了一声,结果王名扬又吓得从她身边跳开,这一跳不要紧正好被扮鬼的人捉住。那人绿色头发,脸上画着浓妆,青面獠牙,王名扬吓得紧闭上眼睛,连连惨叫,想用自己的声音驱逐里面放出的鬼声。

张月明在后面听到王名扬的惨叫,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听着,阿曼达,我很严肃的告诉你,我要出去,不是往前走而是再退出去。这里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阿曼达把她的话当儿戏,只笑着说“有我在身边,别怕”之类的话,张月明哪里还听得进去,直嚷着要出去,阿曼达却带着她越走越深,越走越黑。

张月明知道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也反抗不过他,只好尽量麻醉自己,转移注意力,她闭上眼睛关闭视觉,大声叫喊干扰听觉,但对于触觉就无能无力了。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冰凉冰凉的,一定是鬼的手;有一个东西就挡在她眼前,她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体,不要睁开眼睛,那一定是鬼的脸;还有什么东西在她脚下绊了她一下,硬邦邦的,别停下来,那一定是鬼的脚。

就这样一路历尽惊险,最后重见天光,走到了尽头。出来,外面还是明晃晃的太阳,路上走着气定神闲的人们,一切跟他们进去时没有区别,刚才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而已。张月明庆幸自己活着出来了,她干笑两声,突然恶心上头,蹲在树下吐了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照顾她,王名扬皱眉道:“这种游戏就不该刚吃完饭玩儿,太吓人了,不吐才怪。”

李长虹见他满额头的汗,笑道:“我们吃完饭好一会儿了,是你自己胆子小吧,你看你都出汗了。”

王名扬擦掉脸上的汗水,仍坚持己见道:“这种剧烈的游戏我不喜欢,而且也不能通过游戏来判断一个人勇敢不勇敢。我觉得我不是个胆小的人。”

张月明坐到石凳上喝了一小口矿泉水,冲阿曼达冷冷道:“我开始跟你说了,不想玩了,我要回去,你为什么还使劲儿往里拖我?”

阿曼达仍嘻嘻哈哈:“我觉得很好玩儿啊,你确实也坚持下来了嘛,哪里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张月明终于抑制不住心内的怒火,大声打断他:“你觉得好玩那是你的事,我不觉得好玩,你为什么要强迫我!我说了‘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你有毛病吗?你听不懂我说话吗?你凭什么把你的感受强加在我头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吵架,李长虹和王名扬在一旁愣住了,阿曼达也愣住了,他还没从刚才的游戏中出来。但就两秒钟的功夫,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女朋友跟他吵架了,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他吼,让他太没面子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脾气那么坏。他想好了要怎么做,但他的反应总是慢一拍,他还没开口,王名扬和李长虹就过来控制局面了。

王名扬把阿曼达拉到一旁,李长虹坐到张月明身边来,她轻拍着她的背道:“月明,你别这样,阿曼达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故意让你不舒服呢?这个游戏是我提议来玩的,王名扬也不喜欢,刚才他还跟我抱怨呢。都是我不好,我光想着自己想玩了,没顾及你们的感受,真对不起。”

李长虹说着给了张月明一个拥抱,张月明哭了,她哽咽道:“不关你的事,你不知道,阿曼达总是这样,越来越离谱,不止这件事,很多事情上他都太自我太自私了。他总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都不想想我。”

张月明说着,哭的更厉害了,李长虹紧紧拥抱她,轻言细语地安慰她,她心里还是觉得委屈却渐渐停止哭泣,平复了心情。

阿曼达并没有道歉,也许他觉得当着王名扬和李长虹的面不好意思,也许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李长虹和王名扬在中间走着,阿曼达跟张月明分居两边,四人默默无语走到了公交站。

张月明一路上不断回想她跟阿曼达之前的不快,她承认自己有时候脾气急了一点,但是每次摩擦过后不论是对是错,最后主动站出来和好的总是她,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应该是那个应该低声下气去求他原谅的人?这次张月明要任性一回,何况在她看来这次就是阿曼达的错。

“我们不要坐公交车了,打车回去吧,我请。”张月明站在公交站牌下说,她只想尽快离开,多呆一秒种都让她不舒服。李长虹自然爽快地答应了,最后临上车的那一秒张月明也没有看阿曼达,她只听到他的声音——“Goodbye”。

“再见”,再次见面?汉语总是委婉的,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张月明曾和阿曼达约定告别时说“see you later”,不说“Goodbye”。

see you later,一会儿见,以后见,仿佛下次见面就在眼前,就会发生,给人希望,给人安慰。

他现在说“Goodbye”是要决绝的意思?张月明侧头望着窗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他们在一起有半年了,不能说没有快乐,但回顾快乐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微小的细节让她想起附带的伤痛。那么多眼泪,那么多不欢而散,那么多隐忍的怒火,是可以用快乐的回忆冲散的吗?

张月明不知道,她的心里空空的,或许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分手?他们分享过那么多私密,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他,放弃他,就像剥离掉一半的生命。痛苦,巨大的痛苦,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2

张月明思绪混乱,神情麻木,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地睡去。等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怀疑之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一场梦,她拿起手机,有条未读短信,阿曼达发来的:还记得你问过我,要是回到我们认识之初我们还要在一起吗,我想我们不会在一起。

原来不是一场梦。

张月明又泪眼模糊起来,她回复了一句:我也这样认为。

既然他都不珍惜了,她为什么还要在乎?

伸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洗脸刷牙梳头发,镜子里的脸笑了笑,还是很好看。

“喜欢我的人又不是没有,他有什么了不起?不,不要想他,努力把他在脑海里挤出去。”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生活很美好。明天要去做家教,应该还能碰到魏征,魏征很不错。做不成男女朋友还能做朋友嘛,自己男生朋友太少了,能说心里话的一个都没有,有个男闺蜜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如果他愿意做自己的男闺蜜的话。

晚上还没吃饭,还要吃吗?张月明问自己,她的胃适时地涌出微微恶心感,“意思就是不吃咯,好,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不能看小说,那本小说是他送的,放在床头上,不要去看,不要去看,不要去看。要不索性扔掉吧,把他送的东西全都扔掉,彻底清除出去。

不行,怎么能扔书呢?书多么宝贵啊,书是宝贵的,书是宝贵的。

那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快点想出来做点什么,让大脑和身体都忙起来,不要留任何机会让自己去想那个人那件事。做点什么呢?去找李长虹?不行,看到她就会想起下午的事,就会想起一切。那做点什么呢?看电影?散步?洗衣服?统统不行,统统不行。重要的是让大脑麻痹不去想他,让大脑麻痹——喝酒?

张月明感到一股喜悦的暖流,终于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了,对,喝酒,有比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吗?她知道学校超市卖啤酒,捏着钱包飞奔下去,买了三罐提上来,开喝。

她不是没喝过啤酒。小时候,夏天,爸爸会买一捆一捆的瓶装啤酒放在家里,每天喝两瓶,杯底的酒根剩下,属于她和妹妹。

拉开易拉罐,尝一口,麻麻的,然后一大口一大口地吞进去,她能感觉到一大股冰凉的液体通过喉咙,流入食道,抵达胃。她的胃像一个巨大柔软的口袋,承载了这一切,冰凉又刺激的啤酒在里面不断翻滚着,隐忍的胃尽全力去包容它,努力把冰凉的旋转的啤酒转化成温暖的平静的液体和气体。

张月明开始打嗝,喷出带有酸味的气体,那感觉真难受。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喝完,头脑还是很清醒,刚喝的酒一点作用都没有。

看来一罐不够,再来一罐。

她又利落地打开一罐,尽力麻痹着味觉和嗅觉,一饮而尽,坐等醉酒。但酒劲没上来,一阵阵剧烈的恶心感不断袭来,她担心自己会吐,跑到床上去平躺下。胃里的液体翻江倒海,气势汹汹地往外进攻,已经到达嗓子眼了。终于有一丝漾到了口腔里,酸臭味打破最后一道防线,张月明轻咳了一下,液体喷出嘴角。不行要吐了。

她弯着腰跑进洗手间,嘴里已含满酸水,一口吐在厕所里,这一吐不可收拾,刚喝的啤酒,中午吃的烤牛肉,甚至早上吃的小笼包,这些消化了的食糜统统从胃里跑出来,酸臭不可闻。嘴里又酸又苦,胃在抽筋,她也跟着一阵阵打哆嗦。吐完冲下去,她在洗手池边用嘴接水,漱了漱口,都没有力气站直了,一路佝偻着爬到床上去。

喝酒没有醉,这一吐倒暂时麻痹了她的大脑,她眼前发黑,脑袋里冒金星,力气用干了,别说说话了,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天旋地转,自身不可控,也跟着不断转,放弃吧,随波逐流吧,还挣扎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