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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振衣飞石(237)(2 / 2)


衣飞石曾经不解皇帝究竟是何用意,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这孩子是皇帝刻意养给他的。

楚弦是否给陛下殉葬,衣飞石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皇帝这一份长达十五年的心意。皇帝在十五年前就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他必须收下。否则,陛下会失望吧?衣飞石不想让皇帝失望。

楚弦磕了头就悄悄退到一边跪下。他没有故意跪在衣飞石身边——这会儿和襄国公走得太近了,说不定皇帝就改了主意,一道圣旨就把他提溜进旗山陵灌了鸩酒。

“去吧,去吧。朕累了。”谢茂挥手,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

这一日,夕照晚景美得醉人。



皇嗣们告退之后,太极殿静得落针可闻。

衣飞石算着皇帝吃药的时辰,尝了膳房送来的米粥,觉得委实太过寡淡,没有滋味。然而,皇帝已经连薄粥吃着都很艰难了,稍微带了油腥之物,他根本吃不下去。

“陛下……”衣飞石端着那碗薄粥,低声哄着,“吃一口吧。”

谢茂很给他面子,他说吃一口,哪怕五内俱焚,腻味得宛如爵蜡,还是坚持着喝了半碗。

见他实在喝不下了,衣飞石先忍不住将粥碗断开,忍了忍哽咽,尽量不带悲声:“待会儿再喝半碗。”又服侍谢茂漱口,亲自拿了牙刷子,请皇帝张嘴,他一颗一颗地刷干净牙齿。

柔软的鬃毛在皇帝牙上刷过,衣飞石指尖非常轻巧,自认绝不会碰到牙龈,然而,刷了不到两颗牙齿,皇帝充血的牙龈上仍旧渗出点点血渍。他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掌,低声赔罪:“臣失手了……”

谢茂握住他的手,将牙刷子从口中吐出,说道:“朕病了,不怪你。”

左不过再活两日,牙齿好的坏的有什么紧要?谢茂不过是喜欢和衣飞石亲近罢了。这会儿牙龈不争气,反倒把衣飞石弄得满心难受,谢茂就不想刷什么牙了:“服侍朕漱口。不刷啦。”

衣飞石丢下牙刷牙膏,捧盅服侍皇帝漱口,皇帝吐出来两口带血的清水。



病倒第九天上,皇帝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米水不进。

偶然一回睁开眼,他吩咐召见诸王大臣、储君及诸皇嗣,太极殿里里外外很快就跪满了人。

皇帝却在昏迷之中。

所有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跪着等候。等皇帝再次醒来,或者等皇帝驾崩的消息。

“去把几位老大人扶起来,偏殿等信儿。”

衣飞石见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黎洵、单学礼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哪怕是在殿内跪着也受不了,何况,保保身子也不好,“再请宝宸公主与皇太孙殿内服侍。”

秦筝即刻出门安排。

哪晓得命令才到内殿,就被保保顶撞了回来:“皇爷爷命孙儿前来听诏,如今又是谁叫我回去?”

“殿下误会了。并非请您回宫,是请您与宝宸公主殿下入殿为陛下侍疾——”

皇帝昏睡着,所谓侍疾,其实就是让他和谢团儿进寝殿休息。

保保却丝毫不领情:“我只听皇爷爷口谕。”

秦筝被顶了个哑口无言。

皇太孙一口咬定是皇帝圣谕叫来听诏,不肯轻易动弹,那秦筝也不可能再去传襄国公的吩咐,叫几位大臣去偏殿休息——在太极殿,襄国公的吩咐确实和圣旨一般无二,可是,出了太极殿,谁都不能认这个道理。

衣飞石耳力惊人,当然听得见殿外的争执。他默默不语。

秦筝丝毫没有传错话,本就是叫保保进寝殿侍寝,保保却一口咬定说秦筝赶他离开。保保为什么非要信口胡说?

因为他不能承认衣飞石的好意。

保保担心的从来不是他自己被支开,他担心的是几位大臣被支开。

倘若皇帝临终之时,大臣都不在身边。哪怕他也跟在皇帝身边,衣飞石非要说皇帝改了主意传位给谢团儿,谁又敢说衣飞石说的是假话?——太极殿都是襄国公的人。

所以,保保觉得,他不能让衣飞石体恤老臣,把几位老臣支使到偏殿去“休息”。

老臣们必须待在殿内,随时等候陛下吩咐。哪怕陛下没有吩咐就此崩了,老臣们也得从头到尾地听着——皇帝没有另外的遗诏,必然是他皇太孙谢嘉禾嗣位登基。

他不能让襄国公一手遮天。

老臣们必须在。

谢团儿就站在一尺之外,听着儿子板着脸训斥秦筝。

她两只手握在袖中,捏了一次,再捏一次。

秦筝是皇爸爸的近侍。襄国公是皇爸爸最敬爱的人。皇爸爸还没崩呢,这畜生就敢如此无礼!

只是,念着寝殿中昏睡中的皇父,外殿跪着的诸大臣们,她将胸头那一团怒火忍了又忍。这关头,她不能和保保起冲突,不能与保保有龃龉,她只能忍。

秦筝白着脸回寝殿向衣飞石复命,低声道:“……奴婢无能,公爷,奴……”

“你去看看陛下的药。”衣飞石同样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

至于殿外候着的老臣们,他已经有了吩咐,谢团儿知道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自然会去安排周全。果然秦筝去看了皇帝的药回来,就禀报说,宝宸公主给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准备了坐垫热汤,还叫了几个伶俐的小宫监前后关照着。

衣飞石点点头,对此也不甚关心了,就守在龙床边,看着皇帝几日间就瘦得快要脱形的模样。

陛下……



保保在内殿等得极其难捱。

他身体弱,与常人是不能相比的。皇帝即将大行,身为皇嗣又岂敢高踞坐席?他只能跪着等。

谢团儿身强体健都跪得极其难受,见保保脸色苍白,她心头有气,小畜生,不识好人心,仔细跪死你!过了片刻,终究还是心软,问道:“你若是身子不适,去偏殿稍歇片刻。”她是做母亲的,若她开口让保保去休息,没人会指责保保不孝——都知道皇太孙身子弱。

摇摇欲坠的保保却咬牙不肯:“儿子岂能忤逆皇爷爷旨意?”

气得谢团儿想抽他。

衣飞琥跪在殿外,听着里边母子二人的对话,脸色极其沉重。

他知道保保与团儿不和,却不知道这种不和与猜忌已经变得如此深重。保保身子弱,他拼着伤身的危险也强撑着不肯离开,显然是担心谢团儿要在遗诏上做手脚。母子之间,前一天还同舟共济,江山当前,今日就只差撕破这一层面皮了。

保保的心腹宫人来送了两次药,施了三次针,眼看保保都要倒下了,却始终睁眼强撑着不走。

谢团儿心疼更气恨,她知道保保防的是谁,就是她,他谢嘉禾的亲娘!

整整十一个时辰过去,皇帝终于醒了过来,吩咐传见诸位宗室亲王,内阁、枢机处、六部、五寺诸大臣,以及皇太孙、诸皇嗣。

几重殿门次第打开,按照身份远近,臣子们里里外外重新跪了几层,簇拥在皇帝的身边。

“宣,朕传位诏书。”

皇帝的传位诏书前几日就写好了,黎洵、单学礼、沛宣文、傅觉非四位大臣执笔。

洋洋洒洒近万字,先说朕登基之后干了多少大事、好事,多么牛逼了不起,再说朕修了礼,强调确认了谢团儿的合法地位,又把谢团儿吹捧了一通,怎么雄才大略实心任事,最后才说保保是个孝顺聪明的好孩子,以后朕的江山就交给他了,祖宗保佑啊,群臣支持啊,朕要挂了,拜拜了您呢。

保保本就熬得气息奄奄,听见这一道传位诏书差点被气得吐出血来。

说他娘雄才大略实心任事,说他孝顺聪明。不就是说,以后国事让他娘操心,叫他老老实实孝顺亲娘,听娘的话吗?这到底是传位给谁?!

传位诏书读完了,保保正在头昏眼花时,皇帝又一句三断地传了口谕:“皇太孙继嗣皇帝位后,宝宸公主晋太后,临朝称制辅政。”

辅政。临朝辅政。临朝称制辅政。这是三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

皇帝前几日向保保交代遗诏时,只说让谢团儿辅政,从未提过临朝,更甭提临朝称制了。

太后在后宫也可以“辅政”,平时不理事,外臣到后宫告状时,太后再敲打敲打皇帝,这叫辅政。

临朝辅政,就是太后要跟着上朝,要直接面对外朝的大臣,直接插手管理政事,向皇帝建议建言。通常这种程度上的“辅政”,皇帝就比较难受了。

临朝称制就更不得了了。朝廷只认皇帝的圣旨,太后临朝辅政时,通行政令也要用皇帝的名义颁发各种诏书圣旨。所谓称制,就是太后可以不通过皇帝准许,甚至根本不和皇帝商量,直接颁布制诏圣旨,完全自由地行使皇帝的权力。

保保一口闷血捂在心窍之中,耳中嗡嗡作响,抬头看着皇帝。

他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日之内,皇爷爷就改变了主意?

临朝称制?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要阿母临朝称制,那还立我做什么?!立阿母不就行了吗?

不止保保惊讶不解,在场听着皇帝最后一句遗命的所有人都懵了,连谢团儿都惊讶极了。

满朝错愕之中,谢茂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只是看着他,满眼含笑。

溘然长逝。



谢茂眼一闭,一睁,人就来到了系统虚境。

看着保保气得暗中吐血差点要昏迷的模样,谢茂才出了这口恶气——

“你当朕昏睡着,就不知道你怎么怼朕的小衣了?”

“小畜生,白眼狼。”

“朕还活着你就敢欺负朕的小衣,朕死了你还不翻天啊?朕还治不了你了?”

“呵呵,朕叫你亲妈临朝称制,你娃傻眼了吧?”

“气死你丫!”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