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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1 / 2)



1



稻守祭分为前祭和本祭。



前祭也就是所谓的普通村庄祭典,用来感谢过去一年的辛劳并祈祷来年的丰收,是以村子安泰为目的的一年一度的仪式。



而另一个本祭就是所谓的密祭,每二十三年才举行一次,其具体内容也只有村子里极少一部分人才知道。



从前祭结束之后到凌晨零点为止的这段时间里,要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坐着干等也实在是太无聊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和弥生差不多快闷得喘不过气了,于是我们决定前往举行前祭的广场。我们刚穿过挂着旗子和提灯的商店街,就看到在极其狭小的公园广场上摆满了摊位,在广场中央还立起了高塔,上面有年轻人豪迈地敲击着太鼓的身影。人们在其周围围成一圈伴随着音乐起舞,热闹得不得了。



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捞金鱼和抽签。一旁的大人们拿着扇子在树荫下乘凉,并温柔地看着这些孩子。从这些景象中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个被残酷习俗所愚弄的脱于时代的村子。完全就是一幅随处可见的安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在这里享受祭典的大部分村民应该还不知道淸晨时发生的杀人事件吧。从另一方面来说,几小时前曾亲眼目睹被害者双眼被挖出来,全身被撕裂的惨状之人应该也就在这群人中吧。亲眼目睹过那幅惨状的人真的还能平静地享受这次祭典吗?



因为快到中午了,我们直接在摊位上买了炒面、章鱼烧和烤玉米吃。或许是因为没有吃早饭的缘故,与沉闷的心情相比,我们的食欲非常旺盛。



填饱肚子之后,睡意马上就袭来了。弥生好像也一样,她坐在长椅上已经有点摇摇晃晃的了。我们选择在这个合适的时间撤退,离开了热闹的广场,沿着横贯村子的河流朝河滩那边走去。葱葱绿树挡住了耀眼的阳光,潺潺流淌着的河水清澈见底,这些都给燥热难耐的身体带来了一阵舒爽的感觉。我们继续这样往前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聚集在河滩上的村民们。大人、小孩和老人都有,一共大约十来个人。好像是几家人聚在一起。他们正在往河里漂浮着的木舟上放像是用纸做成的行灯 1 让行灯顺着河水往下游漂去。



就在无意中看见此等光景的我们缓缓朝他们靠近的时候,村民们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了。



“那是在做什么?”



弥生一脸惊讶地歪着脖子问我。可问我也没用啊。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一群村民。被他们放手的木舟缓缓地顺流而下,朝着位于下游的我们这边流了过来。我像是被这木舟吸引似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它们,然后看见行灯的侧面和纸上写着文字。



正当我探出身子准备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时一一



“喂!这样盯着看很没礼貌啊。”



弥生如此大叫了一声。我想也是啊,于是抬起头来,发现村民们正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他们的表情十分严肃。我不仅感受到他们眼神中透露出憎恶的敌意,而且还体会到了悲壮的情绪。



——难道,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吗?



虽然我立刻意识到了这点,但村民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急匆匆地收拾好行李,像是要躲着我们似的离开了河滩。



“是不是我们打扰到他们了呢?”



我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河面,然后看到经过我们身旁的木舟正随着缓缓的河流到了下游,渐渐地已经看不见了。



“我们快点回去吧。在晚上之前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即便没那事,我也一样没有睡够。”弥生打着呵欠催促我。就在我开始爬上石阶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放河灯”这个词。在那瞬间我所看到的木舟上的文字,虽然不能分辨得很清晰,但的确写的不是人名。



为了吊唁逝者的灵魂或是祖先而将乘着灯笼的船放进海或河里,这也就是送神火当中名为“放河灯”的其中一种,在全国各地都有着这样的传统。北海道当然也不例外。因为一到盂兰盆节,北海道各地都会举办这样的活动。虽说规模挺小,但这村子依然保存着这样的传统也一点不奇怪。



但是,为什么要在大白天搞这个呢?所谓的“放河灯”一一顾名思义就是将“灯”给“放”到大海或是河流里,从性质上来说无论如何都更倾向于在晚上弄这个。而且从人数如此少这一点来看,似乎也不是正常“放河灯”的做法。难道这个村子有着不同于传统“放河灯”的独特风俗吗?或是有不能在夜里举办这个活动的原因?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那一瞬间,“在日出之前绝对不要离开这个宅子,请务必遵守这一条规定”一一秀美的这句话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我在石阶上停住了脚步。



“难道说……”



我不顾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我的弥生,回头看向了背后。平缓的河流对岸是一大片森林地带。我想象着从那郁郁葱葱的树丛之中,那个身份不明的“东西”突然窜出来的场景,不禁汗毛直立起来。



“那个灯笼上所写的名字是……”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逃离了河滩。



2



回到宅子后,我们各自回房间小憩了一会儿。



正如弥生所言,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是很有必要的。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我们根本不用参加有关仪式的工作,或许完全没必要这么积极。



我躺在被褥上想听听音乐,结果就在我伸手翻口袋的时候,才想起手机已经不在身边了。一想到今天早上刚清夺走我手机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又不爽了。



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如此敌视我们呢?不,比起针对“我们”,更像是在针对“我”。或许他是从谁那里听到了我和小夜子曾经交往过的事情吧。据说他和苇原家的独生女久美是同龄人,这样看来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虽然这只是我的臆想,但刚清应该是喜欢小夜子的。小夜子对他应该是没有想法,所以他一直都是单相思。简而言之就是因为被拒绝了,所以对我怀恨在心……



这样一想,也能理解那家伙对我的态度了。虽然我还是无法接受他那种敌对的态度,但现在我再怎样想也无济于事。我清除杂念仰躺着闭上了眼睛。苇原家的人好像都因为祭典的事情出去了,因此宅子里完全没了人气。像这样躺着,好像整个宅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似的。



我的意识像是被“小憩”给拖住了一样,掉进了睡眠的深渊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有声音,于是睁开了眼睛。不知不觉已到了日落时分,太阳几乎要完全下山了。房间里光线很昏暗,我摸到手表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会儿,没想到却直接睡死了过去。我猛地想要坐起身来,却感到一阵眩晕,不得已又躺了下去。可能是身体还没有睡够吧,我的脑袋隐隐作痛。



就在我感到口渴把手伸向桌子的时候——



“仓坂君!在吗?”



隔扇对面有人在叫我。我应了一声之后,那那木客客气气地打开了隔扇把头探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呢。”



那那木诚恳地说道,但他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我看不透的表情。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就是他把我吵醒的。



“怎么了?”



“啊!其实……”



那那木吞吞吐吐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看了看周围,确认了没有其他人后,才再次看向我,并摆出了一副很神秘的表情。



“我找不到佐沼先生了。他的行李都还在房间里,并不像是出村了——”



“会不会像我和弥生那样因为闲得慌所以去看前祭了呢?”我这样询问那那木,但他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去广场看了一眼,但并没有找到他。那里的规模本来就不大,人也就那么一些,如果他真在那里的话,不可能找不到的。”



“你觉得他还有其他什么可能去的地方吗?”



听到这里,那那木用手托住下巴皱起了眉毛。



看来他是心里有数了。



“大概是去调查苇原神社了。”



“调查神社?”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想起了昨天夜里在宅子走廊上遇到他们二人的事情。



佐沼说过他想要调查前殿之外的地方。因为在这之后我们就听到了叫声,然后又发现了川沿的尸体,所以并没有到神社那边去。他肯定是想要在本祭开始前再去神社那边调查一下。



那那木像是也想到了这点,趁着白天的时候已经去过神社了。



“我去的时候作为宫司的达久和村民都聚集在神社的庭院里。现场气氛应该是不可能允许我进行调查的。而刚刚大多数村民都聚集到了广场那边,所以佐沼先生应该是想趁现在这个机会去调查吧。”



“但这种事情要是被村民发现了的话,真不知道他们这次会说什么。”



因为早上的事情,村民间本来就弥漫着不太妙的气氛。如果再这样擅自乱跑受到责备的话,就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情了。至少不可能仅仅只是拿走手机这种程度的惩罚吧。



“我想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呢?”



那那木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还是用冷静的语气问我。



“诶?问我吗?”



本来正确来说,我是应该劝住他的,但他既然这么有诚意地来我房间和我商量此事,说明他还是挺想拜托我帮助他的吧。而且,就这样让那那木一个人过去的话,我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知道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急忙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和那那木一同离开了宅子。



在玄关处,我看到了弥生的鞋子。弥生现在应该还睡着的吧?虽然我有点犹豫是不是该将她一人丢在这里自己默不作声地出去,但我不希望把她也卷进来。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这样也不会牵连到她。



“小心不要被村民给发现了。”



那那木还刻意扭过头来朝我友善地提醒道,然后我们便出发了。就在我们一边听着从广场那边传来的管乐器和太鼓的声音,一边爬坡前往神社的途中,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听见远处传来的祭典音乐及人们的欢呼声,刚才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却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明明还是走在已经司空见惯的村子里,却好像突然踏进了一块新的未知土地一般,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难道说那个广场上其实一个人也没有,全都是专吃人的恶鬼?我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感觉有种东西从我的脚底一直往上爬,让我浑身上下充满了恐惧感。这种感觉吓得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这些肯定是我自己的错觉。昨晩遭遇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心情不太好是肯定的。心理影响生理,所以才会这样吧。我一边努力地安慰自己,一边继续小跑上坡。



然而当我越接近神社,那种恐怖的感觉就越发强烈。我的双腿完全被一种危险的感觉给死死地绑住了,仿佛在告诉我不该靠近那个神社。



“……那个,那那木先生!”



“怎么了?''



我已经无法再继续承受这种恐怖的压力了。为了缓解内心的恐惧,我向那那木搭话,但那那木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我。



“佐沼先生和你为什么会对稻守祭如此执着呢?"



“执着?是在说我吗?”



那那木像是意料之外地叫出了声,然后瞥了我一眼,好像并没有打算对这个说法进行解释。



如果两个人都只是因为听到传闻而过来的话,那也太执着于想了解祭典的情况了。如果不是这样,都已经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还听到了那种惨绝人寰的叫声,正常来说肯定早就吓得逃出村子了吧。然而他们却还想着在村民的眼皮底下偷偷调查神社,这也太没有危机感了。



他们的这种行为绝对不只是出于好奇心,应该还有其他目的。我想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行吧。就跟你说实话吧。”



那那木转过身看着我,沉思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



“我之前说过,我在全国各地收集传闻和传说,然后将这些题材活用于自己的写作当中。”



“是的,你曾经提起过。”



“但我并不只是为了听传闻和传说才去的现场。当今社会网络信息如此发达,去现场调查简直是浪费精力。虽然亲身去感受那片土地,去接触那些故事对于创作上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但一个人想象力不够到不亲自跑一趟就表达不出那种场景的话,说明那人也不适合当创作者了。你觉得呢?”



那那木想要得到我的认同,但我实在没搞懂他在表达什么,所以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探寻的东西其实是‘怪异’啊。我是为了收集那些大家没见过、没听过、甚至没想过的怪谈,所以才会前去怪异的发生地,并亲身去体验。”



“亲身、体验……?”



他瞥了一眼因为他那异乎寻常的发言而困惑的我,然后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当我得知有怪异传言的时候,都会亲自到现场去体验与接触。要是不这样做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准确且深刻地描写出隐藏在怪异背后的疯狂与异常的。”



“这么说的话,那那木老师你就是为增加自己写作的真实性才去探寻幽灵和怪异的一一不,应该说是为了去亲眼证实才进行的旅行,对吗?”



“简单来说确实如此。与当地的风景和氛围不同,怪异必须是接触之后才能被意识到的存在。它们都是超越人类想象的东西,无论拥有着再怎么丰富的想象力,也不可能正确推测出怪异是什么样的。”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这么执着地跑到这里来吧。虽然那那木极具说服力的语气如此诚恳与坚定,但他说的那些内容却令人难以接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他那种想法。比方说,我的想象力只容许我去质疑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吗?难道你认为怪异之类的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勉勉强强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来这个村子之前,我根本没有想过这里真的会有什么怪异存在。可事到如今……而且川沿先生的死法也太不正常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恨他恨到让他死得那么凄惨吧。而且还像那样被……”



剩下的半句话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川沿死后的脸和生前完全是两个模样。空空如也的眼窝,眼眶也被开得异常的大……



即使是现在,我紧闭双眼时,眼前也还会残留着那个令人作呕的画面,然后我条件反射性地捂住了嘴。



“如果是以前的话倒还好,但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否定那那木老师的话了。”



那那木或许是感受到了我们之间有什么相通的东西,他善意地眯起眼睛看了看我。



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那木先生,你来之前就知道这个村子存在怪异吗?”



“对!我是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过来的啊。”



“那么,这个村子所谓的怪异是……”



“就是娜岐美大人。”



那那木接过我的话,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就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所供奉的神灵。在二十三年才举办一次的祭典中,’娜岐美大人’将会现身。我就是为了看‘娜岐美大人’才来的。同时也是为了当作我创作的题材。”



“可是‘娜岐美大人'不是神明吗?为什么会变成怪异呢?”



听到我的这句话,那那木用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正在思考的动作。



“这也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娜岐美大人’并不属于神明。佐沼先生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在这一点上,佐沼先生手中有更多详细资料证明。”



“娜岐美大人”不是神明……



在苇原家吃晚饭的时候,那那木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请告诉我,所谓的‘娜岐美大人’到底是指什么?和那个叫声以及川沿先生被杀害有关系吗?”



我问完之后,那那木又露出了那副沉思的表情。



“‘娜岐美大人’——准确来说应该指的是,泣女大人 2 吧。"



那那木在沉默了几秒之后,突然说岀了这句话,并同时用手指在空中划着笔画展示给我看。



“‘泣女大人’一一原来写作这样啊。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具有发岀可怕哭叫声习性的女性呢。像那样残暴地挖去川沿先生的双眼也是这个‘怪异’的习性吗?”



我说到这,那那木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一举动打断了我的发言。沉迷于对话的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鸟居的面前。



那那木的视线盯着前方,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问他问题也不回答。是没听见吗?还是说已经听见了,但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做出反应呢?不管怎样,从那那木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此时非常震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神社庭院里有个人影。那人影就在从前殿过去从右往左数第三个石灯笼那里,像是靠在那里似的把脚伸直坐在石板上。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也能从体格和衣着上分辨出那就是佐沼。



当我同时发现佐沼的脸、脖子和全身各处都好像被他自己的血给染得鲜红时,我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不、不得了啦!”



从这么远看过去都能明显辨别出那是十分严重的出血。



我一边毫无理智地怪叫着,一边准备冲过去。但在下一个瞬间,我突然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然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又被推到了石阶旁的墙上。



“那那木先生,你在做……”



“安静!不要说话。”



严厉且无情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我不禁闭上了嘴。是那那木直接用身体撞倒了想要冲出去的我,并顺势将我按在了石阶旁的墙上。他越过我的肩膀窥视着神社院内——也就是佐沼所处的方向。



那那木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我老实地保持了沉默。我好不容易转过身子,从石阶探出头窥视起神社来。我再次看到了靠在石灯笼上一动也不动的佐沼。撇开他的生死不谈,此刻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啊,但就在下一个瞬间,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一有东西在那边……



在院子中央距离佐沼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块白色的东西。眼睛聚焦之后,我才看出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人影。好几层和服叠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一个臃肿的剪影。就在我想到那是新娘所穿的白无垢 3 的同时,一股更为强烈的恐惧感向我袭来。



她裸露出四肢在地上爬来爬去,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她戴着角隐 4 的头左摇右晃,垂下来的黑发像是有生命似的贴着在地面移动着。



“那东西……是什么啊?”



我颤抖着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



天色骤然变暗,现在已经看不清穿着白无垢的人长什么样子了。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个用四肢爬行的人手臂异于常人的长,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身体。



——“泣女大人”。



我的大脑无意识地给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毫无疑问,那个穿着白无垢的异形人影就是这个村的村民们所信奉尊崇的神灵。



就在我刚想到这的下一刻,那个熟悉恐怖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同时,那个白色人影猛地站起身来。



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也能看出那东西很高大,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产生敬畏之心。和手脚一样,那东西的躯体也异于常人,弓着的背部膨胀得像一颗瘤子。踩在地面上的脚以及奁拉着的双臂都细得不行,更加凸显了这东西的丑态与不协调。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个是……那个就是……‘泣女大人’吗?“



那那木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从他那拉长的语气中,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喜悦。他瞪大眼睛,将两只手扒在石阶边缘,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晃动着。他现在就像是个终于发现宝藏的冒险家一样,脸上充满了执念与感动。



“那那木先生,那个是……"



“安静!你是不想活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极其严厉地打断了我。



“果然就是这个怪异杀害了商店老板的儿子——川沿先生啊。秀美所警告的‘在日出之前不要出去’,就是为了避免碰到这个家伙。”



虽然没办法说话,但我还是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这个村子自古以来所信奉,苇原神社所祭祀的非人类——‘泣女大人’!”



像是在回应那那木的这句话似的,白无垢人影——‘泣女大人’突然又再次发出了尖叫声。我急忙捂住耳朵,但似乎无济于事。那尖锐的刺耳声直接攻向我的大脳,让我到打心底感到恐惧。怪异所



发出的魔音就像一把把无形尖刀扎剌出我们的心脏,把我们死死地震慑住了.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泣女大人”终于停止了叫喊,开始慢慢地迈出步子。一步一步像是拖曳着身体般踩着碎石子前进,缓缓地从佐沼身边经过,看也不看一眼就朝浴前殿的后方走去。那熟悉的“嘎叽嘎叽”的脚步声一直在我耳边回荡。这种平日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的音量此时却像噬魂咒般一直挥之不去。



“这个村子的人供奉的果然不是神明。这分明就是个怪异。无论什么人都招架不住来自异界的像是划玻璃一般的尖叫声。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



“……无法抵抗?然后呢?”



我虽然这样问了,但那那木并没有回答我。我们俩一直在石阶上呆坐着。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恐惧感渐渐地消失了,我们的意识也逐渐清醒了过来。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野鸟悲怆的鸣叫。我们赶忙踏上石阶向佐沼跑去,不出所料他已经断气了。



“佐沼先生……在独自调查的过程中被怪物袭击了吗?”



一想到浑身上下脏兮兮还满是伤口的怪异将发出惨绝人寰的呼喊声的佐沼玩弄于股掌之中时、我差点就瘫倒在地上。



“不对……不是那样的。”



那那木把脸凑到佐沼先生身旁,指着满是鲜血的脖子低声说道。



“你仔细料,佐一先生的死应该是被割开颈部失血过多而导致的。从伤口来看,应该是被十分锐利的凶器砍伤的。而且从胸口到下腹有许多刺伤。从川沿先生遇害时的手法来看,两者完全不同。”



“那么,结论是?”



已经放弃自主思考的我急忙追问道。



“佐沼先生应该是被某种凶器刺伤之后又被割断颈动脉而死的。和川沿先生的情况不同,他的双眼并没有被挖出来。死得并不难看。”



“那么,杀害他的就是……?”



虽然我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但我已经察觉到那那木的意思。



他站起身抱着手臂,十分生气地叹着气。



那那木俯视着佐沼,用很确定的语气接着我未讲完的话说道:



“杀害佐沼先生的并不是那个怪异。这是人类干的。”



3



我和那那木立马离开神社向苇原家跑去。在路上我们正好遇上了刚参加完前祭回来的秀美和达久。我因为着急和恐惧无法完整清楚地说明情况。较为冷静的那那木替我说明了情况之后,那两人脸色大变直接冲进了宅子。辰吉从两人那里得知情况之后,脸色因为紧张而变得煞白,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并再次将视线投入到了报纸上。



面对辰吉的反应,我和那那木在感到非常惊讶的同时又十分愤怒。那可是一条生命。就在刚才,一条生命就这么结束了,而且还发生在苇原神社的院子里。明明和川沿被杀的情况完全不同,但为什么他会如此的冷静呢?



我们互相使了个眼神,表露出对辰吉的不满。



“前祭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要开始着手准备本祭,让青年团的人去处理一下佐沼的尸体吧。”



即便是如此草率粗鲁地下达指令,辰吉也没有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虽然这个指示完全是他单方面的决定,但达久还是点了点头并急急忙忙地穿过走廊,前去执行任务。辰吉的举动可谓是对世间的公序良俗毫不在乎。



“苇原先生,你还不打算报警吗?”



那那木虽然还是用平静的语调质问辰吉,但从其中能听出他内心的愤怒。听了这话,辰吉皱起了眉头,用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那木。



“是又怎么了?己经说过无数次了,这个村子以稻守祭为第一事项。这跟你们外人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在本祭顺利结朿之前,我是不会让任何人处理多余的事的。”



“你的意思是警察的调查也是多余的吗?这很明显是杀人事件。或许杀人凶手现在还潜伏在村子里啊。”



“杀人凶手?哼!犯傻也要有个限度。”



辰吉似乎是被那那木的话给逗笑了,甚至肩膀都随着笑声晃动了起来。



“那么,你是认为佐沼先生也是被‘泣女大人’杀害的吗?”



“你不要信口雌黄。‘泣女大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辰吉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的表情明显带着愤怒。很明显,他想要从根本上完全否定这种可能。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佐沼和川沿先生的死状完全不同,很明显,这个村里存在着真正的杀人犯。与佐沼相反,杀害川沿先生的就只可能是‘泣女大人’。”



那那木仿佛胜券在握般一脸骄傲的表情,而辰吉却是一脸的惊讶。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家伙到底……”



辰吉的神色有些动摇,他来来回回地看着我和那那木。而那那木则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放在眼前打开,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确认着现在的时间。



“一一逢魔之时。好像即便不是在夜里,‘泣女大人’也有可能会出现。不过和川沿先生那时不同,在那东西出现时,佐沼先生就已经被杀害了。从眼球没有被挖出这点来看,‘泣女大人’的目标应该只是活人。”



此时,辰吉旁的秀美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用手捂着嘴,整个表情都僵住了。而辰吉似乎也已经不打算再否定那那木的话了。或许他也已经无法再找到逃避的借口,内心承认了此事吧。



“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了吗?那个怪异的真身到底是什么?还有稻守祭在本祭上所举行仪式的内容和目的是什么?”



辰吉没有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



那那木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开始用强势的态度逼问。



“苇原先生,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吗?我们已经亲眼目睹了那个被你们称作‘泣女大人'的存在。既然我们都已经看到了,那就不能说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吧。差不多该跟我们说实话了。”



“……不可能。”



“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苇原先生!”



无论那那木再怎么恳求,辰吉都不愿意松口。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顽固地抗拒那那木的质问。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



“那个……你们这是怎么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弥生正一脸忐忑地站在门口。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一下,她虽然对此很惊讶,但没有在中途插嘴。



“虽然佐沼作为客人被杀的确很意外,但要老身说的话,他就是咎由自取。在没有得到任何人允许的情况下,像狗一样在村子里到处乱窜。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所以你们也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辰吉好不容易开口,结果却说得如此冷漠。没有感到他有一丝对逝者生命的遗憾。



“……只要仪式……只要仪式能顺利结束,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再忍耐一下。”



辰吉这句话却又像是在拜托我们似的。我对此感到了一丝违和感。辰吉原本紧绷着的表情一下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之前的那副威压感瞬间都消失殆尽了。他蜷缩着肩膀,感觉是那么的软弱。



又来了,自从来到这个村子之后,不止是苇原家的人,还有很多村民不知道为何就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掩饰不住那种恐惧的样子。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们露出这种表情的到底是什么?疑惑最终都指向了那一种可能性——



或许他们在我们来之前就一直害怕着那个怪异。其实他们每晚都会被那个惨绝人寰的叫声给吓到,都惧怕着在这个村子里游荡的身穿白无垢的身影。在仪式到来之前,他们每天都与死亡如影随形。



秀美告诉我们那句“不要在日出前出去”的理由不正是这个吗?我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只见秀美丰满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缩成了一团。和她眼神对上时,她强行移开了视线,很不舒服似的叹了口气。



我内心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他们肯定还隐瞒了什么,但是,我还不知道那到底为何。让陌生人住在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与我们举杯互酌的苇原家——不,是整个村子的人们,我曾对他们都保持着好感,然而这个好感如今却已逐渐崩塌,变成了莫名的恐惧。我暂时告别熟悉的生活误入这里,此处表面上看是个平静的乡村,实际上却是个有着怪物横行霸道挖人眼球的魔境。而且不只是怪物,还有夺走佐沼性命的杀人犯潜藏在这个村子里。



想到这些的一瞬间,我又再次被更强烈的恐惧感给包裹住了,同时还十分担心小夜子的安危。我现在有一股想要立马确认她是否安全的冲动,但我也清楚这是不现实的。



“如果这真是惩罚的话,你们还是老实点,不要再继续妨碍我们了。”



辰吉话说完便起身钻进了里屋。那那木好像也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客厅,留下了我、弥生还有秀美。秀美说要给我们倒杯茶,但我郑重其事地拒绝了,然后带着弥生离开了客厅。一直留在这里的话,心里恐怕会被憋疯的,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我们俩并排走在走廊上,其间弥生一句话也没说。走到她房间门口时,弥生用微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似的声音说了一句:



“那么,今晚就是本祭的时间了呢。”



“那个……有川小姐。”



“……什么?”



弥生刚搭在拉门上的手停住了,她转过头来。那张感觉不到生气的脸庞浮现在走廊的阴暗处,和初遇她时的样子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不是,那个……”



明明心里很害怕,却拼了命地忍住继续留在这里。一想到她此时的心情,我就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好。弥生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我,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啊……这个……倒也差不多吧……”



或许是扭扭捏捏口齿不清的我太滑稽了吧,弥生突然笑了出来。“仓坂先生你才是脸色好差啊!没事吧?”



“是……是吗?”



“你肯定对小夜子的事情担心得不得了吧。然而因为我这样,却反而让你分心来关心我……”



弥生稍微垂下了头,眉毛拧作一团。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把仓坂先生卷进来,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没有的事。你不用把责任归咎于自己。”



这句话我是故意用较为强硬的语气说出的。弥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我的脸。



“仓坂先生……”



“虽说的确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但小夜子回不来以及这个村子里发生杀人事件都与你没有关系。而且,目前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感到不安的,用不着非要将感情隐藏起来。害怕的话,就直接说出来。没必要压抑自己的想法,也不必因感到自责而道歉。”



我一把抓住弥生那纤细的肩膀,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而她被吓得瞪大了眼睛,笨拙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缘故,此时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刚刚太强势了,导致现在和她凑得太近。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啊……哇对对不起。”



现在这个状况,从旁人看来肯定像是我在和弥生调情,想要她邀请我进房间一样吧。我赶忙松开手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那么……那个……晚点见……”



“嗯!那么再见了……”



我们简短地说了两句后,像耍逃离现场这种尴尬的气氛似的迅速分开了。我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弥生正从房间里露出那张脸看着我。我轻轻地朝她挥手,她也同样朝我挥了下手。我感到内心渐渐变得躁动起来,一回到房间,就直接扎进了被窝里。



我像是得了热病 5 一样,痛苦呻吟着,苦闷了一阵子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我总感觉自己背叛了小夜子,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中。我在被窝里痛苦地挣扎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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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于内心的躁动感与对小夜子的罪恶感之间的夹缝中,倍感苦闷难堪,就这么疲惫不堪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突然,房间的拉门被敲响了。



“我……我在。”



期待与焦躁混杂在一起,使我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连声音都不由得高了几个调。



我幻想着拉门对面是刚分开没多久的弥生,因此一下子就从被裾里跳了出来。



——难道说,她要……?



我在心中暗骂着抱有这种期待的自己,同时将手放到了拉门上。猛地打开拉门,映入眼帘的却是那那木那副依旧面容苍白、木无表情的脸。



“……什么嘛!原来是那那木先生啊。”



“怎么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直口快引得那那木一脸诧异,眉毛挤作了一团。



“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那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稍微有点事,我能进去吗?”



“当然。''



说着,我把那那木请进了房间,然后与他面对面坐在了矮桌边。他将夹在腋下的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之类的物品放到了桌上,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就不废话了。开诚布公地说,对于今晚的本祭,你是怎么想的?”



“你问我怎么想……?”



突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但我觉得还是坦率地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他比较好。对于我来说,这个村子里值得信赖的,除了弥生和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也不是傻子,我并不觉得‘泣女大人的仪式’仅仅只是前祭延长的祭祀而已。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仪式具体是什么样的我完全无法想象。不过……”



“不过?”



“如果那个所谓的仪式是为了平息那个穿白无垢的女人——也就是‘泣女大人’的愤怒的话,我想是不是真的应该按照辰吉所说的,老老实实等着活动结束为好。”



“你真觉得能让她平静下来吗?”



“难道不能吗?这个仪式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我懦弱地用毫无自信的语气说出这话后,那那木更加严肃地对我说道:



“确实,如果真的接受了他们的说法,那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不正是因为事情进展得不那么顺利,村民们才会那么着急害怕吗?”



与我的语调相反,那那木的声音充满了对自己想法的自信。



说起来,辰吉的确对我们态度强硬,但另一方面,他似乎也被焦虑感所驱使。不仅仅是他,秀美和其他村民们也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行为举止都很正常,但不经意间总能见到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如果那是焦虑所导致的话,那种莫名之感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他们到底是对什么感到焦虑呢?即使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清楚地告诉我们吧,或许早已被下了封口令了。不过,根据至今为止那些见闻,大致也能够猜到是怎么回事。这个村的村民正承受着没有退路的焦虑感。仓坂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村子里的村民们对稻守祭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辰吉先生也说过,只要本祭能顺利进行,其他事都不算事。有人被杀害了,甚至连杀人嫌犯都还在这里,他们却不报警,反而将祭典放在第一位。这也太不寻常了!”



我仿佛是在发泄着内心的郁闷和愤怒似的,一股脑地吐槽着。



“你内心的疑问和违和感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他们是不得不遵从稻守祭—不,正确来说是‘泣女大人的仪式,。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个怪异平静下来。万一仪式失败,就意味着那个怪异将为所欲为。在这种情况下,结果就是村民们一边害怕着那个怪异,一边等待着下一次仪式的到来。”



“如果真有下一次的话。”那那木面带苦笑地讽刺造。



“你的意思是,他们害怕的就是那个东西?他们担心要是没法让怪异平静下来的话,就会再出现新的牺牲者?”



那那木暧昧地歪着他的脑袋。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到底是怎样,我也不知道。现在获取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所谓‘泣女大人的仪式’,是不是成功率低而且还很危险的仪式呢?”



“难道说原本并不是那么危险的吗?”



“是啊。我想至少二十三年前应该没有像现在这样死人吧。在来这个村之前,我在山脚下的镇政府翻阅了这块土地的乡土史和历史文献,并没有从中看到什么不正常的连续死亡事件。非要说的话,就只有因为浅间山火山喷发导致的全国性大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