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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仰望伸手可及的天空(1 / 2)



虐待老人的初体验后四天。



那天傍晚,我在麻由的病房剪指甲。



不是我的,而是麻由这只动物的指甲。



我在病床铺上卫生纸,将麻由那五根手指和被捆满OK绷以及绷带的手掌放在卫生纸上,再帮她剪去过长的指甲并用搓刀修磨。因为如果放着不管,麻由这个懒惰鬼会放任指甲肆意生长,这么一来抱她的时候我还会被她的指甲刺到。光是这样那也就算了,重点是麻由还有可能因为折断指甲而受伤。



「感觉挺不错的耶,好像公主喔。」



麻由从刚才开始就发出阵阵带有上位者傲慢态度的笑声,并说出这样的感想。



不过麻由是个远离尘嚣的美少女,所以这种笑声并不会不适合她。



「那阿道就是王子了。」



「什么王子,说我是负责保养公主指甲的佣人还比较贴切吧。」



就算真的是王子,前面也必须加上笨蛋这个形容词吧!



我一边开心地享受和危险搭不上边的对话,一边喀喀地痛快剪掉指甲利刃。



「仆人……阿道愿意为我尽心尽力也不错呢——」



麻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吸了一口口水,应该是因为肠胃突然变成饭前三十分钟饥饿状态的关系吧!



「我以前有过工蚁这么一个绰号,服侍别人挺适合我的本性呢。」



「咦——阿道从以前就一直是阿道啊!」



「也——对——啦——」



我随意带过话题,接着将目标转移到脚指甲。



我用手指捧起脚踝,剪掉发育状况不像手指甲那么好的脚指甲。麻由的脚指甲跟小孩子的一样又圆又好摸,以前帮她涂指甲油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想。



「对了,今天下午你跑哪去了?」



麻由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直接向我表达内心无法掩饰的疑惑。



「我去阿道那里找你,却没找到。」



「咦?你今天没睡午觉啊?」



「我三点就起床了啦——!别把我当小孩子!」



这个幼稚园儿童用双脚乱踢表示她的反抗,指甲坟塚被脚踢得散落床面,我被迫放下指甲刀转而进行回收作业,边收拾边思考着要如何骗过失望的麻由。



事实是,当时我正和这几天同样定居在西病栋某病房的阿婆一起吃煎饼。也不过是唠唠叨叨地用似是而非的方言跟我说着「速吗?」「真速的」「哪有那回速」这一类无意义的话,这样也会被当成外遇或不伦吗?虽然对方也是个人妻,不过措辞的选择会受发言者情绪的影响,我连太太这个名词都不想用来称呼她。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去朋友家玩、参加法事、采蘑菇、上补习班?这些已经用到发黄的理由不可能使麻由这个新新人类露出让人想掏出现金送给她的开心笑容。



毕竟她是个连尸体都可以当作嫉妒对象,接受度很高的孩子。



散落床面的指甲屑已经收拾完毕,要说真话或假话都可以,但就是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了。骗她说我去商店是很危险的决定,因为麻由当时也去商店确认过我不在的可能性很高。



男女交往除了开心之外,也充满令人头大的麻烦事。



「……盯——」紧盯着我的双眼正在谴责我。「……我是去拿这个啦!」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我把自己薄如世间冷暖人情的生命,托付给同样轻薄且摺成四角型的纸片上。



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拜托它上场打击。



「这是什么?」



「结婚登记表。」



麻由就像在学校拿到色情书刊,赶忙塞进书包里的国中男生一样急忙摊开纸片。在她上下打量,以令人担心她会不会把纸撕成两半的气势打开登记表后,原本的不开心消失无踪,接着当然是向我发动突击。



「喔呼呼嘻嘻呵呵呵呵……」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笑面佛。另外,目击脑袋的螺丝被卸下的那一瞬间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今天开始我就是阿道麻啰。」



「喔——这个名字不错。」



好,骗过了。这是我之前要求奈月小姐带来的探病礼物,过去的我真了不起。不过离婚申请书则是多余的。要是被她看到,就算明明没结婚她也会哭着拒绝跟我离婚。



我阻止立刻想填上名字的麻由,咀嚼着我得以延续的生命把指甲剪完。



接着是清耳朵。



麻由帮我清耳朵的次数,和这世界上从没说过谎的大人人数一样多。



我抓住在我的大腿上动来动去,不了解要做什么的麻由的脖子,从发堆里掏出她的耳朵。虽然她拍打耳垂对我粗鲁的手法表示抗议,但我毫不在意地将棉花棒插进她的耳朵,直到掏出耳朵里的废弃物之后,麻由的电源才终于关上。



「嗯,这是村里的储备粮食吗?」「真不想把这种东西当作年贡交出去呢……」



胡扯的麻由和有点认真的我,进行完全成反比的对话。



「希望以后你偶尔可以自己弄。」



「啊——?我才不要。因为阿道会帮我弄呀。」



「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小麻只有现在是六岁。」



她努力创造出天真烂漫的表情当作证据。从会依情况改变自己的主张这一点看来,麻由也已经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了。



我做出这总比谎称自己三十岁来得恰当的结论后,继续帮她掏耳朵。



麻由就像坐在暖炉桌前取暖的主妇,规规矩矩地把身体交给我。



真是一段令人感到舒服的寂静时间。



就在这段寂静中,过去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掏耳朵吗?



以前曾以念书为藉口被带到长濑家。在长濑的房间里,进行现在听来会沦为让我苦闷而死的咒骂,并堕入甘甜血池地狱般的甜蜜对话,同时让长濑帮我清耳朵。使用完的掏耳棒前端还染上了红色,让我记忆深刻。



之后,嗯……我立志成为少年周刊的主角,所以就省略不说了。



不过,除了未来的我们之外,又有谁会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隔天的礼拜一就解除了呢?



「……好,翻到另一边。」



麻由双手高举,摆出欢呼万岁的姿势把身体转了半圈。接下来是右耳,所以我也把棉花棒倒转了过来。



「弄好以后一起洗澡吧——」



住院生活和入浴、熄灯时间这种纪律完全无缘的少女,天真烂漫又不知羞耻地向我提出这个建议。我判断洗完澡后再去想去的地方也来得及,因此以「就这么办吧!」赞同她的建议。



接着病房又回归沉默的空间。



过去的记忆仍在萤幕上显示着,只是被按下暂停拨放罢了。



我有点犹豫地按下播放。



在长濑家门前分开时约好明天见的隔天。



让我们两人变回不相干外人的原因。



原因是长濑知道了我的过去。



消息传达的路线有好几条,譬如以前曾是我朋友的人。



大概某人前几天看到我和长濑在教室里也开始处得很愉快,所以告诉她我的背景吧?



长濑之前的无知,只是显示她是个非常没有常识的人种罢了。



之后,放学后我和长濑面对面。



我还记得。



长濑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也记得她说「我根本不想知道」。



以多愁善感的十来岁少年自居的我,装出因为这句话内心受创的样子和长濑分手。



心中感谢着上天让我想起自己的立场。



毕竟这种事我也无可奈何。



不过我现在正怀抱着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错误的。



我们还不是互不相干的外人。



「每次都觉得这真是个怪癖呢。」



只要刺激右耳,麻由就会轻咳。我记得我的父亲也会这样。



「这是小麻的个人识别。」



「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拜托你定期帮它打扫一下。」



麻由对我说的话不理不睬,她把脸颊偎近我的大腿,舒适的躺着。



……我突然觉得,其实担任挖耳朵的工作也不坏嘛。



「好,结束啰。」



「呼啊——一」



麻由打了个呵欠,丝毫没有想要移动的意愿。



「呼啊什么啊……不是要洗澡?」



我真的真的没有期待和她一起洗澡。



「我被阿道的大腿打败了。」



「我说你啊……这种话通常是男生说的吧?」



「我起不来了。」



「……算了。」



算了啊——



……人类呀,只有能一直重新站起的家伙才会赢。



这是大多数人信奉的人生道理。



嗯,应该是真理吧?



不过真要说的话,为了屡仆屡起,前面就得摔倒那么多次,而在摔倒的过程中,大多数人都会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也比无止尽的失败来得好。



因为我们就连跌倒时撑住身体的地面都失去了。



……那么。



今天也精神奕奕地去料理已经超过保存期限的鱼吧!



熄灯前去拜访的病房变成阴气凝聚的场所,用意志消沉这个成语形容相当贴切。



造成这种气氛的原因当然是度会先生。



和我谈话后,这四天来他似乎有点精神错乱,总用棉被把自己紧紧包住,大概是试图用棉被挡住他幻想出来的威胁,整天像个吟咏俳句的诗人般喃喃呓语。他大概每天都在担心我会把手上的情报向那些把院内弄得乌烟瘴气,认直工作的警察们密告吧!



对度会先生这种濒临死亡的模样,高中生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而中年人断断续续的呢喃程度也和度会先生不相上下。我虽然从三天前就开始积极地尝试和他交流,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和护士都不是精神方面的专业医护人员,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因为和亲人完全没有联系,就连身为同样户籍、同时住院的鸳鸯夫妻的另一半也以逼近零度的冷淡态度说「我可不管喔!」继续专心欣赏她的电视节目。这个老人,说不定已经失去了和人类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才当起他的孙子,勤快地找他说话。



骗得有点过头了。



是不是该开始做希望可以变成三天打渔二天晒网的例行公事了呢?



「度会先生,你身体怎样啊?」



我故意屈膝让彼此视线相对,故意惹对方讨厌。我一这么做,度会先生的脸上立刻因为对我这个小鬼的恐惧感而增加了十条皱纹,躲在棉被这个好友的身后。



难得度会先生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地努力挤出力气把脸露到外界,被我一搞,这下子前功尽弃了。虽然想要好好反省,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堆积如山的反省材料,实际执行大概要等到五年以后吧!



「今天也要去看尸体吗?」



我轻轻地询问这句宛如书信惯用句的问题,不过我的笔友却没有回信。



所以我单方面用怪异的文章书写信件。



我低语着「你害怕的尸体是女生吧?」祷告着「你认识那女孩」「甚至知道皮肤的触感」,咏唱着「不知道她的脸色怎样呢?」「死的时候表情如何扭曲呢?」念诵着「你全都体验过」。



因为没有明显的反应,所以我不太清楚有多大的效果。不过我乐观地认为只要持之以恒一定有用,应该多少有产生影响。



离出院还有两天。在那之前重复这个行为,如果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那就不择手段只求达成目的吧!以度会先生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要变成他人的障碍物既麻烦又困难吧!



世俗用异样眼神看待在衰弱老人的耳边不知呢喃什么的少年,不过这里没有会真正动手采取具体行动的,那种充满正义感的高中生和中年人。



「你不去对那个女孩说些话吗?」



我试图扒下充当耳塞兼眼罩的棉被,但却被因血管过度凸出而注意不到皱纹的手阻拦。



「那个女孩为什么来到度会先生面前呢?」



她是初恋的少女吗?我低俗地敲锣打鼓。度会先生对此的感想就像无色无味的空气一般,让我感到无比空虚。



「赶快让身体好起来,去见一树喔。」



那个孩子是你现在活下去的价值吧?



不过你对姊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



今天的探病这个大麻烦事,就到此收手吧!



「晚安,明天见。」



我彬彬有礼、貌似恭敬实则轻蔑地说了晚安后,只向中年人稍微示意便离开病房。



我在没有人的走廊上一时伫足,接着把麻由的病房设定为目的地。



考量到度会先生的精神卫生及我的健康,应该要怀疑我住的病房的安全性。



我的自信没有高到有胆睡在清楚可见的落穴旁。



不过,度会先生……



不可能永远维持那样。



因为前方就像被漆黑填满的窗户般一片黑暗。



毕竟已经走到崖边,不可能永远站在那里不动。



况且脚下的地面可能比本人先瓦解。



亏度会先生还说过自己的梦想是过着像这条走廊一样稳固的老年生活呢,真是可怜。骗你骗得还真大。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某个东西跟着一起飞来。



我不可能因为突然其来的寒颤变得可以往旁边跳。



是拳头?水管?还是椅子?



我的右肩被毫不留情地痛打,被打落的右手丁字杖在地面翻滚。虽然口中泄出苦闷的呻吟,



但大脑还是可以判断凶器的种类。



我突然挥动剩下的左手丁字杖抵消接下来的攻击,不过手却因为那道冲击而发麻,连用来抵抗的丁字杖也因此被击飞落地。在捡起丁字杖之前,我就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度会先生高举摺椅,接着做出挥棒的动作,毫不留情地用椅子往我的侧脸刮来。头部遭到类似独立宣言的猛力重击,脑中突然变成一张白纸。连搞清楚状况的时间都没有,第二击又接着穿透了我的身体。以太阳穴为中心的侧面头部被斜斜落下的椅子痛打,我突然有种七成的耳朵被切碎的感觉,这应该是错觉吧?



我发出痛苦的惨叫。耳朵虽然试图拾取某个声音,却又被某个东西阻碍。冒出的鲜血引发洪水,加上度会先生的怪异叫声阻断了耳朵的电波,在耳朵丧失功能的状态下,又一个摸不清底细的攻击和痛楚朝我重压、拧转、削砍。那画面宛如正欣赏着一出无声电影。我连举起右手的时间都没有。



他用摺椅左右来回赏我耳光,我身体的蕊心,或是该说支架因此被他破坏,很没男子气概地往前扑倒,被地板加工变成扁平状的鼻子传来鲜明的痛楚。



脸颊上的鲜血和地板摩擦,感觉十分恶心,不过我没有余力蹙眉。



度会先生的快速攻击似乎进入短暂休息时间,他在我上空一百六十公分处急促地收集氧气。他虽然随身携带着棺木住宿卷,随时可能入土为安,不过倒是个挺会歌颂人生的家伙。



如果我再继续把地板当枕头,那张免费住宿卷可能就会让给我。不过我的狗屎运似乎还挺强的,如果就这样昏过去,也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



我乐观地看待这件事,不过这次要是真的死了那怎么办?



……什么死了怎么办,死了应该是想怎么办都办不了吧?



人挂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算尸体上真的寄宿有亡者的意识,也不被允许现身示众。



如果挂了,就算被咒骂也无法回嘴,被打也只是单方面挨揍,也无法向喜欢的女孩告白,连抢某人的女朋友也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美好的事情,譬如活着的时候曾重视过某人、得到过许多东西、体临离别的感伤,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人生。但那又怎样?



就算一辈子随心所欲地过活,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那么,人到底为什么要以自由意志过日子呢?不觉得只是为了消磨还没死之前的时间吗?



所谓活着的价值,不过是宝贵又庞大的消磨时间的行为罢了。



之所以认为活着的意义是打发时间,那是因为可以把讨厌的事情快转跳过。



只是因为这样。



……有时候我觉得活着也挺宝贵的。



因为要是死了就不能和小麻做那档子事了。



……如果是更早之前,我会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不同,我还想再活一阵子。



别再测试我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我受够了。



就算没有被生下来的意义,也仍然有被生下来的理由,即使没有活着的理由或意义,却还是有个人的目标存在。



我要开朗、愉快、温暖、搞笑且虚伪地待在麻由身边。



要是我死了,麻由不一定能顺利找到下一个阿道。



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



况且我还有话没对长濑说。



匍匐在地面的我,手上仅存的武器就是兽性。



我毫不考虑左手的伤,残酷地驱使它当弹簧让身体往水平方向跳动。



接下来就是把那根有香港脚的脚拇指狠狠咬断。



毫不客气地咬断,根除内心的迟疑。



这对失去常识枷锁的我来说一点也不费力。



我露出牙齿用力啃咬,「$#&#ChapterBody#amp;(,&)!」度会先生因此发出惨叫,我扭动身体削去人体的表层,他则「#`()&((~)%&$%$!」地大叫,接着我更用力往下咬。度会先生的叫嚷声在我上方歌唱着,不带一丝忍耐。



他用椅子往我的后脑勺猛打,这阵打击带来的灼热感超越了痛楚,我感觉自己很像被拖鞋击退的蟑螂,不过意识并没有因此陷入昏厥,这么一打只是让我的牙齿更往他的肉里嵌下罢了。我加快速度让度会先生尖锐的嘶吼声更加偏离音程。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打击的间隔开始变短了。这样正好。因为缩短举起双手的时间只会造成打击威力下降。之前的暴行我都可以忍受了,不可能挨不过比刚刚还轻的痛楚。度会先生你根本不懂嘛,你该去向我老爸讨教才对。



我的门牙碰到了坚硬的东西,是骨头。牙齿内侧感觉到黏呼呼的血肉触感、韧筋的味道,以及血、血、血,还是血。滑顺的血、黏稠的血、清爽的血。嘴巴内不断积蓄高涨的体液妨碍我顺利呼吸,害我一时停止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我知道现在是奋力一搏的关键时刻,于是在心中默算一、二,接着在下一秒将全身的精力都托付在门牙上。



我拼命地把肉、血和神经咬得血肉模糊。为了活下去,我得阻止这个人类,断吧、断吧,快——给——我——断——啊!



耳里传来摺椅摔落地板的轻脆撞击声。度会先生的攻击意识消耗殆尽,将身体托付给自卫本能扭着身子痛苦挣扎。他倒在地板上翻滚,使劲甩动他的脚想把我从他脚上扯开。真像在钓鱼。我因血液流失过多而轻微恍神的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持续数十秒钓鱼扮家家酒后,我终于回神心想差不多可以放开了。我用手摸索,抓住一根丁字杖后放开嘴巴。



即使我移开上半身,度会先生还是站不起来。不过如果是读秒制的比赛,应该是我输。



我用丁字杖抵着度会先生的腹部,将全身重量施加在拐杖上站起来。



嘴里有鲜血和脚指的味道,牙齿内侧还牢牢黏着被咬断的末端肉块。因为不想弄脏地板,于是就这样咽了下去。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不快,我也懒得吐出来。不过这种程度。



我透过装上红色滤镜的世界俯视在地上抽搐的度会先生。我的耳朵没被蒙蔽,周围患者的嘈杂声如雪崩般涌入耳里。那些听到攻击我的度会先生发出的惨叫声而来看热闹的人似乎正躲得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可不要接受检查……」



老爷爷你也太有劲了吧?看他这样,满足鲜血的我终于深切了解什么叫蜡烛最后的火光。



「真是的,孙子也好,爷爷也好,都一个样……」



会正面把球打回来的,难不成只有一树吗?



我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所以叮嘱自己不能踢他下体,或用丁字杖打他小腿发泄积怨。



况且我并不恨这个人。



好,去找人帮我治疗吧!要是医院为了这件事和叔叔、婶婶联络,他们肯定会以君子要远离危险为主轴狠狠念我一顿。不过现在我还想要命。



我丢下丁字杖,用单脚行走。



鸡皮疙瘩热烈欢迎驰骋后颈周围的血液,每当我跳跃和着地一次,就在地板用红色斑点做上记号。我身边没有糖果历险记里的妹妹陪伴,就算迷路也无所谓,迷了路反而可以当作游戏。这条走廊在我的病房附近,除了这里之外其他任何一栋都是我该去的病栋,而天堂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好,我不去天堂。不过,奇怪?周围的人都跑哪去了?我的脑袋可没混乱喔!我轻易地导出我是因为头部被血和热度搞得判断力不足的答案,所以没必要问那个问题。



来吧,愉快地走吧!



我现在走在哪里呢?婶婶会原谅我吗?会让我出院吗?现在是晚上吗?我还是我吗?要去哪里,我才会是真正的我呢?



啊——好舒服。我只是装作在为某事烦恼,其实根本没在动脑。



所谓醉到前后不分,就是感受这种错乱的解放感吗?



我还没喝过酒,所以不得要领。



我化身日本僵尸跳跃着前进,在一条我无法判断是哪一栋的走廊上遇到巨大的桃色物体。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色块就变了形。



原来是那个护士小姐,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比出食指、小指下弯的手势。「是铁锈红耶。」



「你都这样叫我吗?」



我开始没有余力隐藏内心的真实。



「先别提那件事,你变得挺有男人味耶,还活着吗?」



她用手在我鼻子前面挥,最后离开时还用中指指甲弹了我鼻子一下。



「勉勉强强啦。」



现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嗯嗯……不行了,原本应该流到头部的血液从太阳穴和嘴唇流出来,无法送抵头部,脑袋根本动不了。



竟然大方地在血流如注的我面前「看」,这个护士到底在想什么啊?



大概在想——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变成麻烦事就好吧!



……啊——不过不管了啦,就仰赖这个人吧,反正我都快挂了。



「对不起,可以帮我吗?」



「嗯——」



她有些不甘愿。这让我认为她察言观色的机能根本就故障了。



「帮什么?」



这是多么具有意义又充满哲学的疑问啊(本人的意图撇开不谈)!



我的嘴角也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上扬,脸上的鲜血顺势流进口中。



……该怎么说呢。



有很多事呢。



不过都是非得我自己去做才行的事。



谁叫我自做自受。



「就是眼前流下来的这个红色物体。」



「嗯,得从鲜血所警示的这个危险中撤退才行。」



「亏你知道这种上一世代的笑话。」



「上来吧!」



护士小姐蹲下身体开放背上的空间。她搬得动我吗?我记得这个人好像学过空手道。



我乖乖爬上她的背。因为不能抓住我的右脚,所以姿势变得很丑。不过护士小姐却悠哉地站起身,流露大无畏的微笑:



「没想到你尺寸挺小的——」



「因为我食量少。」



「不,我是说心眼。」不用你多嘴。



「客人,要上哪去呀?」



「……连说出口我都觉得愚蠢,去诊疗室。」



「是吗?最近不太景气,只有车站附近有。」「快点干活。」



护士小姐发着牢骚说「真是傲慢……」然后高速前进。「哇啊!」



太快了啦。



比飞毛腿还夸张。



护士小姐奔跑的速度轻易突破我个人的法定速限。



她以能震飞写着别在走廊上奔跑的海报以及我这个行李的气势践踏着地板,轻易地一次向下跳跨五、六层阶梯,毫不放慢速度地在楼梯平台转弯。



「哇喔,我会撞到墙壁啦!煞车在哪里!」



「油门全开、油门全开,印度人向右(注:某游戏杂志曾发生将「方向盘向右」误植为「印度人向右」的错误而被引为笑谈)!」



别说救助,我连魂魄都被耗损得更严重了。



直到抵达中央病栋,呼吸毫无紊乱的护士小姐才放慢前进速度。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危机已经过去了,不对,是你已经脱离了危机吧?」



「用过去式真的对吗?」



虽然危险的类型不同,不过我身旁依旧有一号危险人物。



「姊姊觉得你才一副危险的样子呢。」



那当然啦,流着血还能摆出笑脸说「我没事」的才是危险人物。不管血液以何种方式流出,都蕴含着危机吧!



护士小姐再度开始移动,顺口向我询问一些问题。



「你干了什么?暴力事件吗?」



「爷爷因为不满饭量太少,一个人发动反抗啦!」



「你说的爷爷是隔壁床的度会先生吗?」



「嗯。」



……我只说了爷爷两个字,你马上就提起度会先生喔?



「是度会先生啊!那个人和你女友的伤害事件有关系吗?」



「不清楚耶……」



就在我岔开话题时,另一名护士小姐从走廊迎面走来。



她被我这个红色患者吓到吃惊地合不拢嘴。



「可以帮我转达其他人准备帮这位患者治疗以及进行头部检查吗?」



背着我的护士小姐迅速转达重点后,同事立刻采取行动。从平常的个性很难看出的严肃应对态度,以及说话毫无累赘修饰这一点轻易赢得我的赞赏。



「没想到你工作挺认真的嘛!」



「我是个认真到可以加上必杀两个字的工作者(注:日本时代剧「必杀仕事人七」)。」原来如此,所以你在这间医院才没希望出头。



「啊,血……」



剧烈的摇晃让我流出的血液落在护士小姐的衣服上。



「嗯,原来脖子上是你的血啊?我还以为是口水呢。」



「弄脏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偶尔一次无所谓啦——」



是吗?



护士小姐的嘴唇和脸颊微妙扭曲,似乎读出我的心思似地回答「对啦!」



「不用勉强撑起身体不贴在我背上。难不成你的体液有腐蚀作用?」



「是没有……」



「还是你是那种不喜欢触碰到其他人的个性?」



「……也没有。」



只是被碰会有点害怕。



护士小姐在微弱的萤光灯下用手指拭去滴落的鲜血。



再次扭曲脸颊说「不用在意。」



「不过是血,洗掉就好了。」交给干劲和洗衣机就好啦——这句通俗易懂的结语,把她刚刚认真的印象完全打散。



「啊?刚刚的台词不够酷吗?」



护士小姐似乎不满我没有任何反应,收起唇边的笑意追问。



我松开绕着她脖子而僵硬酸痛的手,对她说「谢谢。」



护士小姐「嗯」地随口回答。



接着我就把因疲劳而失去感觉的身体全都交给她。



即使如此,被倾盆而下的红水沾湿的背部依旧不屈不挠地支撑着我。



头部被椅子如雨点般槌打被视为大事件,依护士小姐的指示当天深夜便进行了精密检查。



在等待准备工作完成期间,护士小姐将绷带消毒,并拿出涂抹药物及剪刀。



「那么,现在开始医生扮家家酒。」



「你那个发言内容有点不对吧?」虽然我没办法具体指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对无意义地重复开合剪刀的护士有点不安,但还是让她为我治疗。



「那个,我想应该没必要把药涂得满头都是渗进伤口吧?很痛,真的很痛。」



「你说什么啊,连长痱子都会擦盐不是吗?」



「别再提这种因果关系的话题……喂,拜托你别贴好纱布才剪行不行!」



「你是男生吧?稍微忍耐一下。」



「你为什么要反向利用男尊女卑来说这句话!」



「讨厌啦——你未免用太多惊叹号了吧。你不是这种咖吧?」



「你真的有护士执照吗?」



「怪医黑杰克也不是自愿没有执照的呀——!」



「手不要乱抖!」



果然,用过去式形容危险已过还太早。



剪完绷带后,医务室终于回归宁静。



我因内心的安定被当做治疗的代价夺走而意志消沉。



护士小姐不顾我内心的沮丧,把剪刀套在手指上愉悦地旋转。



「我的个性啊——重视结果高于过程啦!」



用蛮横两个字形容不就好了。就算说出来也没用,所以我在心中咒骂。



不过,伫立在同房间里的医生们为什么冷静地欣赏着我们两人的行为呢?



之后,我空空的脑袋被施行精密的检查,诊断出除了思想、思维以及思考之外,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异状。只是头皮上多了一些从邻近天空人为坠落的陨石造成的裂痕,而坠落的地点和旧伤很靠近。不知道我的旧伤是否愿意接受新伤的由来和存在,好好和新伤相处呢?如果是互不关心的邻居那就没事,但要是一直吵架那就讨厌了,我的脑中出现这种疯狂的想法,不过我把原因归咎于受伤所导致。



度会先生以伤害罪的罪名被带去参加吃猪排便当的餐会,是隔天晚上九点半过后的事。



有访客来找被麻由睡脸这一项艺术品刺激着内心感性的我。



来找我的人是除了工作手法以外动作都很快速的护士小姐。她身穿便服,大概刚下班吧!



「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难得她用正确的文法邀请我,所以我恭谨地答应。



护士小姐把我带到染上灰暗颜色的会客室。



她打开电灯、暖器并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便走出会客室。



五分钟过后,她不知道从哪拿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杯子回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我点头道谢接下杯子,杯里装的是热水,热到几乎会烫伤手掌。



「喔,看样子你抽中了。」



护士小姐拿起另一个绿色的杯子用银色汤匙搅拌,傲气十足地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脚的指定席则是沙发前的桌子。



「不是一样的东西吗?」



「我的是玉米汤。」



你这女人是在搅拌个什么劲啊。



「嗯?干嘛露出那种嘴馋的表情?你不是讨厌吃玉米吗?」



紧盯不放的视线、令人厌恶的歪斜嘴角以及嘶哑撒娇声音十分绝妙地协调,对我的不满情绪造成明显的阻碍。



空气瞬间在喉头附近凝结。她竟然记得这种事。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好默默接受。



护士小姐一副对胜利美味得意洋洋的样子,从容啜饮着黄色的汤汁。



「我听说昨天的事了,你到底有多虚弱啊?对方是个老人耶?老爷爷耶?吃过中餐还一直吵着要饭吃的人耶?怎么会是你这个高中生因伤退场啊?」



她左右摇晃靠在桌上的拖鞋,把脚的趾尖对着我批评。



「因为地球上的人舍不得把元气分给我。」



「臭学生也想从社会人士身上吸取精气?」



我被她用不爽快的说法指责为社会的不良齿轮。



护士小姐接着用「算了,总之……」为后续的发言做开端:



「你也来我家道场学空手道出拳和踢脚的方法吧,学费最多可以迟缴两个月。」



「我的流派是通信空手道。」



「顺便告诉你,就算得分是『可』,也比『优』、『良』差,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又不是修大学学分。」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是想推动成立「担忧软弱年轻人联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