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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深褐色迷宫】(1 / 2)



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从小就衣食无缺,但却比别人更贪得无厌。



我什么都想要,每天都过着满足的生活。



但当我到了二十二岁,事情便开始不能尽如个意。



那时我恰好生了一个孩子。



正好是我大大接触到生与死的时刻。



长命百岁并没有意义。



长寿的过程中是有其价值的,但结果也只是淡而无味。



因为人终将一死。



我厌恶甚至称不上徒劳的死亡。



我想要赋予死亡一个意义。



我不想要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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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蒂头了。



现在,穿着制服在病房待了一个月以上的御园麻由,就坐在我的病床旁摘除草莓的蒂头。看到她终于结束作业稍稍回过神来,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在昏倒后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诊断我两手骨折,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展开了住院生活……除此之外,我还严重营养失调,顺理成章打起了点滴。



“阿道,嘴巴张开,啊——”麻由殷切地喂我吃草莓,早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看看外面的世界,樱花在风雨中纷飞,五月的太阳自冬眠中苏醒,不时乍现露脸。才来到走廊,我的脸颊就被太阳晒得又刺又痒,转眼就大汗涔涔。这次住院的季节,正巧和我在别家医院接受治疗的时期相重叠,双重回忆使我不断忆起过往云烟。骗你的。



这回,我被安排住进个人病房。我不懂麻由说“阿道一个人乖乖住单人病房就够了——!”是何居心,但因为这个勉强能称作理由的理由,我被强制送入了个人病房。少了旁人的侧目,麻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个小麻了。



由于放任重伤不管太久,我的双手没办法顺利接上骨头,在长度的设定上也多少做了变更。除了可能被误以为是网球社的人之外,我还有极高的可能性会再也无法随心所欲活动,并紧急接受了手术治疗。最后,我得知我的手必须和“健全”这两个字说再见。



如果我的手就这样报废,那就没办法背麻由、哄她入睡,或是摸摸她的头了,所以我非得接受治疗不可。这是骗你的。



加上没有好好吃饭,造成我严重营养不良,结果不小心还感冒了,真是衰到家。



“手脏掉了,阿道,帮我擦擦——”



麻由张开微微染红的手掌伸向我。“是是是——”我弯下腰,用舌头为她拭净。都怪小麻老是忘了带手帕和卫生纸,我只好采取急救措施。



麻由染红的手掌似曾相识,一阵晕眩使我移开目光,我只是一心一意为她清理沾到果汁的部位。总觉得草莓的外皮比苹果皮更像血液。



嗯,麻由的手真美味。我好一阵子没吃甜食了,更是感慨良深。



为了不让人对我的人品起疑,我学着小狗滑动舌尖。



麻由今天是从学校过来的。她顺利升上了三年级,利用早上的时间前往学校确认分班表。结果嘛……她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就道尽了一切。



“阿道赖皮——怎么自己办了休学啦——”麻由一冲进房门就直捣核心。



“……什么?”辣油流进我还没清醒的耳朵里,挟带着春天的热气闷煮我的脑浆。



“因为因为,分班表上没有阿道的名字嘛——”



麻由展开疲劳轰炸,鼓起腮帮子跳到床上。



我的恶行恶状终于曝光,被强制退学了吗?还是叔父他们决定恩断义绝了?印刷错误、麻由的视力衰退、跳跃吧!时空少年。五花八门的臆测闯红灯穿越我的脑袋,我一边无视于臆测,一边接过份班表,定睛一看。“啊……我懂了。”



这既不是某人的阴谋,我也不用莫名其妙地以二年级生的身份迎接第三次樱花盛开,搞了半天,原来是麻由的脑内根本没有记录我的姓名。一般来说,这应该是最先记载的信息才对。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看来是我和小麻被分到了不同班。”



“啥咪~!?”她竖起眉提出异议,接着低声宣示:“我明天要去抗议!”在此,我先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现在的我身受重伤又全身无力,有权利擅用蓑衣虫的外衣行使缄默权。



不同于一般的探病,她今天一出现就找我兴师问罪。



我在没达到杀菌功效的情况下拭去她手上的草莓汁,麻由用那只手摸摸我的头,微微一笑。



“我今天也有礼物要给阿道喔!”



麻由的话开启了一般探病程序。“锵锵——!”她从书包中拿出一张不同于其他讲义、摺得特别干净整齐的图画纸,在我的膝上摊开。



打开的图画纸上,画满了菅原十岁的脸孔。



“噗呼呼呼,我现在不看着阿道本人也可以画了。”



她双手插腰,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鼻子哼了一声,准备接受我的称赞。



从我住院那天起,麻由每天都窝在公寓里画我的人物素描,打着探病的名义来向我现宝。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画功这九年来既没进化也没风化,不断生产出一张又一张令人皱眉的涂鸦。记得她第一次摸着我的头大叫:“我画好阿道了!”的时候,我的眼睛和肌肤想起在大江家发生的种种,不由得冷汗直流。我的感情面中混入了不实的申告。



但是尽管只踏出了一小步,行进方向也令人匪夷所思,麻由还是努力踩着心中的创伤完成了进化。也有人主张不用想得太复杂,她或许只是转了个方向思考罢了。



“阿道的脸(肖像画风格),无时无刻都存在于小麻的心中喔。”



那是一张黑白涂鸦。



回忆受到他人肯定,即是麻由的全部。她踏着雀跃的步伐扑进我怀里,以高速摩蹭我的脸颊,像个成功生火的童子军一样。她用极有可能危害到发根导致我秃头的方式摸着我的头,表达她的欣喜。我在一瞬间感到如临初夏。



“好——!要期待人家下次画的阿道喔!小麻来帮阿道最爱吃的苹果削皮,然后我们一起吃吃吧——”



她接二连三地从柜子上的水果篮中取出各种水果,我觉得自己就好比一条在池中静待饲料的鱼。这阵子,麻由借由这个喂食行为来长保好心情,比照养宠物的方式来看护我,似乎让她尝到了不一样的乐趣。



她拿起水果刀,削去苹果亮泽的表皮,露出果肉。



“…………………………”



我利用茫然望着她削皮的这段空档,将最近发生的事件稍作回溯。



距离在老家第二次遭到监禁,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我们困在大江家的期间,伏见出国旅行的父母刚好回来,发现女儿不在后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有人说是绑票、有人说是离家出走、有人说是旅行,甚至有人说她杀人潜逃,各式各样的揣测纷纷出笼。她没留下字条,因此可先删除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她的钱包、手机、存折全留在房里,所以也不可能是去旅行。剩下来的选项实在太危言耸听,闹到后来连警察也出动找人。想当然尔,警方不可能搜索得多认真,所以最后还是我们自食其力逃出来的。



伏见的父母听她说明事情的经过后,特地莅临我住的地方,但我实在听不出她是想教训我为什么要带他们女儿去危险的地方,还是想感激我救了女儿一命。反正我早就习惯被骂,所以本来打算激怒他们的,没想到最后却被感谢了。看来女儿能平安无事地逃出重围,还是做父母的最关心的事实。不习惯被称赞的我因此慌了一下。



然后他们还说了:



(还有啊,我女儿说……)



(是……?)



(“你们要是敢欺负我的英雄,我就和你们绝交!”害我老公惊慌得……)



(…………………………)



容我在此吐槽,我左看右看也不像英雄吧?



我根本就被人彻底整得体无完肤啊!我看伏见反倒还比较像个英雄。骗你的。



接着,我想起了大江家的成员。



大江景子太太,死亡。尸体已经火葬。



大江贵弘先生,死亡。他的遗骨最后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已经施以土葬。



大江桃花小姐,死亡。她被吃得所剩无几,只有部份尸块被埋在土里。



坂洁先生,死亡。连骨髓都被啃得一滴不剩。



大江耕造先生,死亡。来生将是一块息肉。骗你的。



坂菜种小姐从宅邸解放出来后,立刻以杀人罪嫌的身份遭到逮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即使知道答案,我也只能勉强附和。



倘若极其所能地求生存也是一种罪,那人世真数人不胜唏嘘。



算了,或许这并非尽善尽美。



前来探病的奈月小姐,一进病房就一把抓向住院病患的脸颊,顺便转达了我某位好友对我做出的第二次绝交宣言。听到偷袭我的奈月小姐报告事情的始末后,我感到有些不解。



大江汤女明明比我早一天住院,但在填充了大量点滴之后,却早在三天前就出院了。附带一提,我本来想把向汤女借来的浴衣还给她,她却以:“衣服弄得到处都是血,就算你还给我,我也只能拿它来做坏事。”为由拒绝了我。更惨的还在后头,第二天麻由咄咄逼人地质问我:“为什么你穿着女人的衣服?”我只好挺起胸膛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准备要送你的礼物,想说先来偷穿一下!”结果轻轻松松地将这件衣服献给了麻由,不着痕迹。但她之后又说:“不过呀——阿道穿这件真的好·可·爱·喔,好像和娃娃!”几经波折之下,这套衣服成了我的备用服装之一。万事休矣。



如此这般,以下是我和汤女道别时的对话:



(我有两件事忘了问你。)



(哎呀,我也有三件事忘了问你呢。)



(首先,当我被困在地下室的时候,是你把伏见关起来的吗?)



(这个嘛,我就先装个傻吧。)



(菜种小姐没必要用那种方式杀她,重点是,伏见在本次事件中遇害的顺序完全脱离游戏规则。啊,这样说来,本来应该在地下室饿死的我也一样……先问到这,我要先观察你的反应。)



(关她的人不是菜种,于是你就怀疑到我头上?……我姑且愤愤不平地这么说吧。)



(在这些成员当中,只有你有闲情逸致看我丑态百出。先凭直觉来修饰一下我这充满信心的推测。)



(那我就用天使般的微笑否定啰。啪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