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柯蒂丽亚的女儿(2 / 2)


亚朗笑着说:



“没错,该惊讶的是,这个屋子里的壁灯,不是油灯也不是瓦斯灯,而是电灯。这里的确是深山没错,但也因为没有人住反而容易施工。不过倒是得花上一大笔钱啦!在瑞士的深山观光区也相当先进,到处都有电了喔。”



“可是这里……”



“没错,不是观光区。”



亚朗点头,然后看着维多利加的脸:



“刚才这位小姐说了果然。你本来就知道吗?”



“某个程度算是知道……”



维多利加点头。



所有人盯着娇小的她,房间突然变得安静。唯独维多利加看来非常冷静。



小小的嘴唇张开,开始解释:



“刚才村长谢尔吉斯说过,这里过着近乎自给自足的生活。但你们认为真的可能办得到吗……?铁是哪来的?茶叶和葡萄酒也是村里产的吗?这根本不可能。还有谢尔吉斯说过:‘金币由狄奥多保管’,而他自己也在赶走柯蒂丽亚时,给了她一枚金币。也就是说他们和外面使用相同的货币,也知道这些货币的价值。”



“啊……”



一弥与亚朗同时点头。维多利加继续说:



“他们和外面的世界还是有某种程度的接触。即使村民几乎从不踏出村子一步,至少村长拥有知识和情报,所以才能刊登那样的报纸广告。还有,驾驶马车送我们上来的车夫,虽然对这里感到害怕,却很习惯驾驶那条山路。所以他一定曾经将红茶、葡萄酒以及报纸杂志运上山来吧。”



维多利加一口气说完之后,突然闭上嘴。



房间里陷入沉默。



然后——



忙着翻牌、思考的蜜德蕊,突然抬起头来:



“因为这里有电真的很不可思议,所以我刚才问过那个怪女仆。结果听说这是因为有赞助者之类的人。”



一弥反问:



“赞助者?”



“对。叫什么名字来着……布莱恩?嗯。是个叫布莱恩.罗斯可的人,好像是离开村子到外面生活的村民后代。除了他是个有钱的年轻男人之外,大家对他一无所知。大约是在十年前,这个人知道了村子的事,于是便出了一笔钱。真怪啊。就为了深山里的小村子,竟然特别拉电线过来。”



“……原来如此。”



维多利加点头,发现到一弥充满疑问的眼神,又继续开口:



“我一直对于他们为什么要刊登广告召唤子孙。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们恐怕是借着夏至祭的名义来召唤子孙,看看有没有像布莱恩.罗斯可这样,可以成为赞助者的子孙吧。”



“这样啊……”



“所以当我报上自己的名字时,谢尔吉斯才会对贵族的姓氏那么在意,然后压下因为我是柯蒂丽亚的女儿而反对的村民,将我们带到这里。”



“你是贵族啊?很有钱吗?”



蜜德蕊的脸突然发亮,开口询问。



维多利加的眼睛眯得像条线。



“我没有可以自由运用的资金。”



“……什么嘛。”



蜜德蕊将输掉的牌丢在桌上。



维多利加以欲言又止的眼神仰望着一弥,心中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把脸凑近一弥,以只有他听见的微弱音量说:



“……十年前曾经有子孙回到村里。布莱恩.罗斯可带着某个目的来到村里。”



“目的……是指他为村子牵电线这件事吗?”



“有人进入柯蒂丽亚的房子,拿走某个东西。那个人放下‘长大成人的柯蒂丽亚’的照片之后离去——这是这二十年之内由外地来到村里的人所做的事。这么一来,除了那个自称是布莱恩.罗斯可的男人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但他又是何方神圣?在哪里?又为何会与柯蒂丽亚认识、又有什么目的?他所带走的,柯蒂丽亚藏在地板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唔、嗯……”



“说到十年前,正是世界大战开战之时。我认为那是个拉电线到深山里面,还嫌太过匆忙的时代……”



维多利加突然闭嘴。



接下来的话似乎只在自己的心中犹豫。暗沉的眼神,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游戏的时间已经结束。沉默的劳尔站起身,巡视所有的人:



“要、要不要听收音机?”



“……收音机?”



听到一弥的回问,德瑞克稍带得意地说:



“我带来的。听说有电,就拿出来试试看。不过这里是深山,收讯可能不太好……”



“行李里还带了收音机?”



一弥讶异地再次反问。



德瑞克走近矮柜上的方型收音机——收音机的旁边放着圣母像和装饰用的罗盘。德瑞克开始调整收音机。



旋转转钮,收音机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杂音。



杂音当中,混着宏亮的小喇叭声。



德瑞克像是在追寻那个声音,慎重地转动转钮。



杂音终于消失,轻快的音乐缓缓流泻而出。虽然不时中断,但总算听到了。高昂的小喇叭乐声随着调整音量的动作响起。德瑞克满脸笑容地抬起头来:



“喏?”



一弥也露出笑容。像是要将村里的怪异气氛一扫而空的轻快音乐,让大家的心情飞扬起来。亚朗吹起口哨,就连内向的大个子劳尔也变得开朗,开始摇晃肩膀。



高兴的蜜德蕊站起身来,学着亚朗吹起口哨:



“真不错。大家都闷够了,来热闹一下吧。谁要跳舞啊!”



“……你真的是修女吗?”



德瑞克惊讶地喃喃自语,但蜜德蕊完全不在意,抓住因害羞而闪躲的劳尔,硬是强迫他一同起舞。音乐也越来越大声。



蜜德蕊在跳舞时也发出开朗愉快的巨大脚步声,红发随着转身发出“啪沙”声响散开。



一弥傻傻地盯着舞动的修女和害羞的劳尔。



总觉得……不搭调的感觉。



就好像墙壁慢慢后退、变大、整个房间都在摇晃……



叽叽、叽叽叽——!



刺耳的声响。



因为转大音量的缘故,刺耳的杂音也随之响起。德瑞克的表情变得诧异,又开始动手调整收音机。



收音机突然发出怪异的“嘎嗒嘎嗒”摇晃声响,然后嘎然而止。



“……奇怪?”



德瑞克喃喃自语。



房间重返寂静,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德瑞克生气地不断转动收音机。可是不管再怎么转动,收音机就是完全没有声音。



“坏掉了吗?”



听到亚朗无趣的声音,德瑞克的肩膀开始颤抖。然后生气地以尖锐声音大喊:



“怎么可能!这可是最新型的喔!”



德瑞克不甘心地将收音机前后左右翻转。



窗外阳光再度被云遮住,房里突然变暗。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看着彼此。蜜德蕊粗鲁地坐在椅子上。



“……呼!”



维多利加突然打起呵欠,小巧的身躯伸个懒腰后,起身迅速离开房间。



一弥也跟着急忙站起:



“要回房间吗?”



“嗯,要把行李拿出来。”



“是吗?那我也回自己的房间……”



“不,你到我的房间来,帮我把行李拿出来。”



“什么?是这样吗?”



“告诉你,当然是这样。”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关门,沿着走廊离去。



蓝灰色眼眸充满不安的蜜德蕊,抬起头来盯着两人离开的门。



两人回到维多利加的房间,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



一弥跪在地上,从迷你衣箱里取出行李,摆放在房间各处。洋装收进白木衣柜,零碎的小东西则一目了然地整齐排列在壁炉上方。一弥通过挂在墙上的镜子时,目光突然停在镜里映出的维多利加身上。



维多利加坐在窗边的大摇椅,正抽着烟斗吞云吐雾。成人用的摇椅对她来说太大了,整个身体都陷在织锦靠垫里。维多利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窗帘拉开的窗外——那里有着石砌阳台和忽隐忽现的高大橡树……不知何时,她的视线拉回房间里,透过镜子盯着一弥不放。



“……怎么了?”



“你真是个爱整理东西的怪人。”



“真、真没礼貌。这很普通啊。”



“…………”



维多利加伸手拿起摇椅靠垫,丢在地上。一弥反射性地冲过去把靠垫捡起拍干净,再交给维多利加。



“嗯,辛苦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证明你是个爱整理东西的怪人。够了,整理好就可以回房去了。”



“嗯……咦?等一下。为什么我要拼命整理你的行李?”



“我当然可以帮你解开这个谜,可是太麻烦了。给我出去。”



“啐……”



一弥忍不住垂头丧气。



维多利加的视线从一弥身上离开,懒懒地看着窗外的浓雾。突然又转向一弥,发现一弥正打算离开房间,突然开口叫住他:“久城……”



“什么事?”



“那个讯息应该没有任何村民发现吧——就是柯蒂丽亚刻在狄奥多墓碑上的讯息(我不是罪人C)……”



“……是啊。如果有人发现,应该会把它弄掉吧。”



“这二十年来,就只有我注意到。”



“嗯……”



维多利加闭上嘴,用力咬着嘴唇,默默不语。



一弥对于她的顽固意志感到疑惑,站在原地不动。再次感受到维多利亚不肯就此善罢干休的决心。



又想起那位造访圣玛格丽特学园植物园、她的异母哥哥——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从来不肯正视这位冰雪聪明、犹如洋娃娃般娇小美丽的妹妹。



还有蔓延在学校里的怪谈——“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是灰狼”的传说……



还有混合害怕与憧憬,以不可思议的声音热心诉说怪谈的同学艾薇儿.布莱德利,那对发亮的眼神……



即使现在已经成为知心朋友,对一弥而言,这位娇小美丽的朋友还是充满神秘。



——砰!



有个又小又硬的东西,打中一弥胡思乱想的后脑勺。



转身只见到娇小美丽的朋友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坐在摇椅上丢出某样东西。低头看看地板,才发现满地都是她丢的金色包装MACARON。



“你在干什么?真是的,又丢了一地!”



“一直打不中,所以……”



“谁来捡?”



“当然是你。”



“……门都没有!”



一弥一边抱怨,一边把掉在地上的MACARON捡起来,拿到维多利加面前。



脑里混合了对这名神秘少女的担心、被耍得团团转的焦躁,以及自己无法掌握的未知。可是说出口时,却成了这样的话语:



“……维多利加,我很担心。快点离开这里回学校吧。”



没有回答。



“我很担心你。这个村子怪怪的,还有狼出现……”



“…………”



一弥的手伸向水壶,将水倒入红色透明玻璃做成的杯子里。



“……我一开始烦恼,就会口渴。”



“真是令人同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都是你害我这么烦恼的!”



维多利加假装没听到。



怒气冲冲的一弥突然看向手边。



倒水出来,怎么会听到有东西咕咚掉下的声音——看着杯里,一弥差点惊叫出声。维多利加以诧异的表情看着一弥。



杯子里有……



少量的水和圆滚滚的不明物体……



正中央带着点黑色的东西是……



眼珠。



房间里突然变冷,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感觉。



和人类相比之下稍微小一点,似乎是动物的眼珠……



眼球在杯中随着水的摇晃而移动,黑色部分传向这边。一弥好想大叫“有眼珠!”又注意到维多利加的视线,于是硬是装出平静的模样,放下杯子。



“怎么啦?”



“没有、那个……有、有虫。我请荷曼妮等一下过来换水。”



一弥把水壶放回桌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3



天色慢慢变暗,宁静黑暗覆盖<无名村>,众人感觉到一日已近结束。从维多利加房间窗帘拉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巨大橡树与缓缓落下的燃烧太阳,消失在阴暗深处。太阳一下山,村子便染上一片漆黑,只有乳白色的雾气和白天一样,随风在黑暗中载浮载沉。



阴暗纠结的橡树枝丫,在黑暗中仿佛骨骸的集团般,浮现漆黑的轮廓。



“把窗帘拉上吧,维多利加。”



一弥站起来,拉着窗上垂下的绳索。沉重的天鹅绒窗帘一面摇摆一面闭上。



深陷在摇椅里的维多利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思考。和谢尔吉斯等人吃过简单晚餐,回到房间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到,跟她说话完全没有反应,一弥叹息着回到原来的位置,朝着代替椅子的迷你衣箱坐下。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还没等待回应就把门打开。有人随着隐约的衣物“窸窣”声进入房内,一弥起身迎接。



——来的人是荷曼妮。



两手抱着装满热水的黄铜容器,低声说:



“这是洗澡用的热水,请以冷水稀释后使用。”



打开位于房间深处的浴室薄门,放下水桶又快步离开。一弥皱起眉头。



荷曼妮没有发出脚步声……



就像没有任何人走过……



一弥感觉她与红发修女蜜德蕊是完全的对比。如果是蜜德蕊,走路时必定会发出比壮汉更大的脚步声。可是荷曼妮别说是脚步声,就连存在感都很微弱,因此令人感到神秘……



离开房间时,荷曼妮突然回过头来,瞪大眼睛,像是要翻出眼珠般看着一弥与维多利加。



慢慢张开薄而苍白的双唇——



“……有事请拉铃叫我。”



“知道了。”



门关上。



维多利加突然变得心情很好,从摇椅上跳起来,像在跳舞一样奔向浴室。讶异的一弥过去一看——她已经开始将热水“咕嘟咕嘟”地倒入黄铜支脚的奶油色浴缸。小小的膝盖跪在贴有黑白格状磁砖的地板上,高兴地看着装满热水的浴缸。



对着她一副高兴得快要哼起歌来的模样,一弥感到不可思议:



“……究竟怎么了?”



维多利加抬起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我喜欢洗澡。”



“……耶?嗯,原来如此。人家说旅行可以看到意外的一面,此话果真不假。维多利加,你喜欢漂亮的东西跟洗澡吗?



“…………”



“还有书和零食对吧?另外还有荷叶边和蕾丝。然后……干嘛用那种吓人的眼神瞪我?”



“少一副好像已经看穿我的样子。”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维多利加装作没听到,从行李里拿出洗澡用品组——光亮的象牙扁梳、带有玫瑰花香的香皂、金框的化妆镜——突然转头瞪视一弥。



“……干嘛!?



“现在是淑女的入浴时间。滚一边去。”



“对、对、对不起!”



一弥起身冲到门口,又回过头:



“我就待在走廊上。万一发生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没有回答。



一弥来到走廊。把门关上。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单独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不安突然涌上心头。神秘的深山村落与村民,和同行的四人也不太认识。突然停止的收音机、水壶里的眼珠……



越是感到不安,就觉得走廊左右晃动,墙壁和天花板从四面八方朝一弥压迫过来。一弥用力摇头,不愿被不安打倒。



(都是因为维多利加说她绝对不回去的缘故吧?一定要尽量避免发生危险……)



透过门板,房里隐约传来水声。哗啦、哗啦、哗啦……声音很小,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只小猫在洗澡。



然后……



听到房间里传来远处维多利加的声音:



“喔、喔、喔……”



“……维多利加!?”



一弥急忙转过身。开门冲进房里,仔细一听……



“我喜欢洗澡——”



“!?”



“因为暖洋洋~~”



(…………………………歌?)



一弥对于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丢脸,凑近门板,刻意粗鲁地说:



“维多利加,你在干什么?”



“……唱歌。”



“唱得真烂!”



愤怒之情震动空气,从浴室传到一弥身边。一阵沉默之后,一弥正打算回到走廊时,维多利加以有如从地底响起的低沉声音说道:



“你说我唱得烂?久城,你唱来听听。”



“什么?才、才不要。唱歌多丢脸啊。”



“久城…………给我唱。”



“……………………唔。”



一弥虽然后悔取笑维多利加的举动,却也不敢违逆,两手插在腰上,回想起在故乡时常唱的童谣,嘹亮地唱了起来。



——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一弥曾经以尚未变声的童音唱过这首歌,母亲和姐姐都拍手高兴地说:“一弥歌唱得真好!”、“父亲和哥哥们都不会唱歌呢!”但是在被父亲和哥哥撞见自己在唱歌,斥责这样缺乏男子气概之后,一弥就成了独处之时也绝不哼歌的人。因为很久没有唱歌,一唱起来就越唱越起劲。



一弥挺胸唱出嘹亮的歌声,浴室的门里传出被某种东西丢中的“叩咚”声:



“吵死了!”



“……明、明明是你叫我唱歌的!”



一弥泪眼朦胧,不再唱下去。只有小声说:



“很棒吧?”



没有回答。



一弥垂下头闭上嘴。



房间里除了隐约的水声,再度重返寂静。只听到一弥的心跳声与天鹅绒窗帘被风吹动的轻微声响。



不时会有迷途的白雾,从窗帘的另一边闯进屋里,又蓦然消失。



一片寂静。



远处又传来狼嚎。



还有鸟儿振翅声。



——视界的角落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一弥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抬起头来——眼睛的确看到有个东西动了一下。慢慢环视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不可能。刚才确实有东西动了一下…………?)



附有帷幔的大床。



迷你衣箱。



摇椅与豪华的圆桌。



衣柜。



天鹅绒窗帘。



接在墙壁上的镜子。



……镜子?



一弥仔细端详“它”。



镜中有东西在动——是床铺、放在床上的松软羽毛被褥。没有任何人的平坦床上,不知为何微微鼓起。



一弥回头看着床铺——与刚才一样平坦。



再看看镜子。



——映在镜子里的床铺,羽毛被一点一点膨胀。



房间里的灯光闪烁,变得昏暗。



镜中的羽毛被越来越胀。已经可容一人睡在里面,还是继续变大、变大……



一弥叫出声来。



不假思索朝着面对走廊的门打算逃走……可是又想起维多利加还在里面,于是回头往浴室的方向,敲了敲薄门:



“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一弥再度想起突然失声的收音机和水壶里的眼珠。



(太诡异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维多利加!!)



——房里的灯熄了。



突然被黑暗所包围。



一弥为了保护维多利加,紧紧守在浴室门口,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弥大声呼喊。



房里的灯突然又亮了。



镜中鼓起的床,不知何时恢复原状。



“……你真的很吵耶。到底在闹什么?”



大约十分钟之后,维多利加才从浴室里出来。



身上穿着白色荷叶边加上以水蓝色蕾丝束带的膨松睡衣,头上戴着白绸圆帽。金色长发有一半收在帽子里,剩下的一半散落在背后。



一弥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摇椅上。



维多利加很生气地说:



“告诉你,那是我的椅子。”



“……”



一弥起身开口。断断续续地描述刚才发生的诡异现象。不知为何,维多利加竟然不感兴趣地打起呵欠,把洗澡用具组小心收起,四处寻找装有MACARON的袋子。



“维多利加,明天天一亮就回去。”



听到一弥迫不得已的声音,维多利加终于以吃惊的态度抬起头:



“……为什么?”



“因为太危险了。竟然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这个村子太诡异了。像是收音机突然没声音,不也很诡异吗……”



“你说收音机?”



维多利加开始低声自语。



可以听到她小声嘀咕:“真麻烦。”



“……怎、怎么了?”



“告诉你,那只不过是个小把戏。”



“什么!?”



维多利加打了个大呵欠,好像在说没办法:



“你还记得放收音机的矮柜上,还放了什么东西吗?”



“矮柜上?呃……收音机、圣母像和装饰用的罗盘……”



一弥陷入思考。维多利加一边打呵欠一边说:



“罗盘就是磁铁。电器旁边只要有磁铁,就会有所影响。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



“……维多利加,这件事……”



一弥皱起眉头:



“你当时就发现了?”



“当然。”



“那你怎么不说!当时大家、还有我都吓坏了……”



“因为当时我脑子里都是别的事。”



“你啊……”



维多利加坐在摇椅上,盯着口中念念有词的一弥,然后站起身来,像是受不了地开口:



“久城,你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那是我想说的话!”



“没办法。久城,为了让你这种任性又半吊子的好学生也能理解,我还是把它语言化吧。”



“……真是抱歉。”



“不过相对地,你不准吵着要回去。我绝对不回去。”



“……嗯。”



维多利加细步走上走廊。一弥正打算追上去:



“你乖乖待在那里。”



“……知道了。”



“还有,在我说可以之前把眼睛闭上,好好反省。”



“反省!?反省什么?”



无奈的一弥,只能按照维多利加的吩咐把眼睛闭上。



维多利加关上门,似乎去了某处。



寂静。



不知从哪里传来……从很接近的地方,某个东西发出“嘎答嘎答”的声音。一弥虽然很想睁开眼睛,但还是忍了下来。



终于……’



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先前离开房间的维多利加的声音:



“……可以了,把眼睛睁开。”



一弥睁开眼睛。



——挂在墙上,可以照出胸部以上的镜子里,不知为何映着维多利加的头顶。只能看到白绸圆帽和一点闪亮金发。



也可以听到声音。



“你懂了吗?半吊子好学生。”



“……完全不懂。维多利加,你到底在哪里?”



靠近镜子仔细端详,原本的镜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像是窗子一样空空荡荡。隔壁是一个和这个房间左右对称的客房,维多利加为了把头从四方形的洞里伸出来,正拼命把背挺直。



似乎终于接受再怎么抬头挺胸也够不到,维多利加跑到某处,找来一个可以用来垫脚的小箱子。看来相当轻巧的箱子,对维多利加来说却显得太过沉重。只见她咬紧牙根,慢慢将它搬了过来。



垫个箱子之后,维多利加的身高终于和一弥差不多,从方洞里伸出头来:



“……喏?”



“嗯。”



领悟到一弥还是没搞懂,维多利加站在箱子上狠狠跺脚:



“也就是说,有人来到这个房间把镜子拆下。久城,你看到的不是镜子。而是有人躲在这间房的床上,想要吓唬你。”



“…………”



一弥和维多利加的眼光直直相视。



平常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因为她现正站在垫脚的箱子上,所以两人高度相当。一弥直接对上维多利加大大的绿色眼眸。



“……懂了吗?”



维多利加睁大眼睛盯着一弥,似乎很担心他到底听懂了没有。一弥突然沉下脸。维多利加急忙问道:



“怎、怎么啦?久城?”



“也就是说,有人做了刚才的事。”



“是啊,没错。所以没问题了吧。”



“……问题大了!”



听到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的维多利加把眼睛睁得更大。一弥的怒气顿时无处可发泄,“咚咚”地踢着地板:



“如果是鬼倒还好,大不了代表这是间鬼屋。既然这是人干的……而这里不是我的、而是维多利加的房间。这表示有人想要吓唬你,所以故意这么做。对吧?”



“…………”



“维多利加……”



“…………”



“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是谁,或许是村民之一。但是我推测原因应该是我是柯蒂丽亚的女儿吧。”



维多利加以非常低沉的声音回答。



维多利加就在眼前的小脸蛋,还有眼眸都蒙上阴影,面无表情。一弥一直观察着她的脸。然后维多利加的声音开始颤抖:



“或许是村民相信柯蒂丽亚是会带来厄运的罪人,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或者……是真正的罪人害怕我发现真相……”



“维多利加……”



村民混浊的绿色眼珠在一弥的脑海一闪即逝。村民们举起手中的武器,打算赶走维多利加。最后出现的是允许他们入村的谢尔吉斯。还有在客人里找出维多利加,谴责柯蒂丽亚罪行的荷曼妮睁大的眼珠。以及安普罗兹明明和蔼可亲、有说有笑,但是遇到某些话题却又突然转为冷淡的态度……



可以感觉到这一切背后都有谢尔吉斯的存在。他想要保护村子,这件事或许和维多利加追求的真相有所……



维多利加以顽固的声音宣示:



“不过,我才不回去。”



“很危险啊!”



一弥和维多利加隔着墙壁互瞪跺脚。



“可是久城你……”



维多利加似乎带着一些迷惘,话只说到一半。然后以认真的表情说:



“连行李都没带,就一路跟到这里。你会保护我吧……?”



一弥大叫:



“……这还用说!”



两人继续互瞪。



那非平时那种感情融洽,简直像是互相敌视……决斗即将开始的危险眼神。两人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继续互瞪下去。



维多利加房间的门突然被用力打开。



摇晃着一头红色卷发的蜜德蕊站在门口,看来似乎相当愤怒:



“听我说,你们两个孩子!”



发出粗鲁的脚步声走进房间。一弥想起刚才端热水的荷曼妮完全没有脚步声,再度体验两人的对比。蜜德蕊大步走近,发现从方洞露出脸来的维多利加,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戳维多利加的鼻尖。维多利加像是被恶作剧的大人威胁的小猫,吓得肩膀直颤抖,还不断眨眼。



“你在做什么呀,小不点?”



维多利加的脸色大变。一弥在心中为这件事感到惊讶:



(难道她对身高一事感到很在意……?)



蜜德蕊毫不客气,一边踱步一边说话:



“那些家伙是王八蛋!那些家伙……就是那些家伙!胡须男亚朗、凯子德瑞克和沉默劳尔三个人。他们说我是因为德瑞克是有钱人,才会和他们交朋友。”



“这、这种理由……”



“我最喜欢钱了!”



蜜德蕊不知为何气愤地说:



“比起美味的葡萄酒和漂亮的衣服,我就是喜欢钱!”



一弥与维多利加不由地面面相觑。



想起在跳蚤市场被她偷走的德勒斯登瓷盘。



先前虽然给人不修边幅又粗鲁的印象,但当她说到钱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变成洒上花朵香水般充满香甜浓郁的香气、娇媚的魅力凝成颗粒从丰满的身体洋溢而出。



(怎么回事……)



蜜德蕊嘴里不断重复钱、钱、钱,一弥有点厌烦地看着她。



维多利加傻愣愣地闭嘴。



“……可是葡萄酒、衣服也都是用钱买的。”



蜜德蕊当成没听到。



“总之他们只想观光。在夏至祭的前一晚,村人全都绷紧神经,他们竟然还去参观教堂。那座教堂在一年一度的夏至祭里,除了规定的时间之外都必须净空才行。总之似乎有很多的规定。我也跟着过去,你们知道那些家伙在教堂里做了什么事吗?那里有个村民当宝一样看待的旧壶。他们竟然把那个装饰用的壶丢进装圣水的瓶子里面,还觉得很有趣,笑闹着说:‘真有趣。让我看看。’、‘这种破烂货还当宝。’把村民都惹毛了。还不只丢了一次,三个人都说想要看,就一直丢个不停……那个壶竟然没破。真是的……谢尔吉斯村长气得头顶快冒烟了。这些家伙只顾着追求新东西的价值,根本不知道东西真正的价值……咳咳!”



蜜德蕊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拿起水壶旁边的红色透明玻璃杯。也没看杯里有什么东西,就咕嘟一声喝干。紧接着开始咳嗽:



“咳!咳!里、里面有东西……!圆圆的……我吞下去了?”



“……啊!”



一弥这才想起“是眼珠……!”但是没有多说,只说了“大概是糖果吧?”她也点点头,似乎接受了。



——随着蜜德蕊的巨大脚步声离开之后,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维多利加经过走廊从隔壁的房间回来。



两人的话都变少,一弥好几次确认门锁、把衣柜移动到镜子前方避免任何人从隔壁房间进来、关好窗户,总之小心确认门户。



“维多利加,我也待在这个房间里。就在门的旁边,只要有人进来我就解决他。”



“嗯,真勇敢。”



“……喂!你认真听好不好?我警告你,目标可是你呢!”



一弥把摇椅放在门前,坐在椅上,试着闭上眼睛。



……根本睡不着。在家中也算是特别纤细的一弥,只要换了枕头就会睡不着。更何况是坐在椅子上,根本不可能熟睡。



小声嘀咕这件事,维多利加竟然很高兴地转过头来。



“你还记得我的行李当中,放了一张很棒的行军床吧?”



一弥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的行李……是指那个大小媲美移民新大陆的家庭、又大又笨重的行李吗?”



“唔!?笨的人是你。那是经过我绞尽脑汁思考才归纳出来,这趟旅行中最低限度、非带不可的必需品……可是你却盛气凌人地教训我,还把它们丢在学校。现在你就自作自受,乖乖睡在摇椅上吧。”



“……我还是觉得绝对用不到花瓶、茶具之类的东西。”



以讨人厌的语气回嘴之后,MACARON又从空中飞来。一弥生气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零食,送回原处……



“维多利加……?”



抬起头的时候,只见维多利加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再看着一弥。一弥叹了口气,坐回摇椅。



夜色已深,宅邸一片寂静。



将壁灯调暗一些,一弥也准备入睡。



维多利加躺在附有帷幔的大床上,发出酣睡的呼吸声。一弥也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着。



突然凝视已经入眠的维多利加,可以看到维多利加小小的后脑勺。她将小小的脸蛋靠在巨大松软的枕头上酣睡。



“……真是不可思议的睡相。”



“呼~~呼~~呼~~……”



微微的呼吸声持续不断。



从这里望去,沉睡在巨大床铺上的娇小的维多利加,看起来不像人类,反而像是白色长毛小狗窝在床上睡觉。



听到从楼下传来立钟的报时声。



——当!当!当!



一弥开始计算:一声、两声……钟声敲完十二响之后停止。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二点,自己也该睡了……



一弥心中怀着不安,慢慢闭上眼睛。



独白 monologue 3



夜半时分,感觉到有人接近而清醒。



宅邸重返寂静,只听到窗外响起怪异的风声。



——悄悄凑近房门,竖起耳朵。



“……所以,在祭典途中……”



有人小声说话,走廊传来男子们低沉的声音。



“没有任何村民发现……”



“……嗯。‘那家伙’一定没发现。”



男人鬼鬼祟祟地交谈。



“用汽车运就好了。只要来到山脚下的村落,就有汽车接应。”



——突然感到一阵愤怒。



先前就曾想过,或许是这么回事,但果然是这么回事。



男子没发现隔墙有耳,一直讨论明天的计划。



“在祭典的最高潮下手,村民绝对不会发现。明天有个时间教堂会净空,没有任何人。”



“先下山吧。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