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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丽的怪物(2 / 2)




“唉呀,久城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是一弥每天早上都会在宿舍餐厅见面的性感红发舍监。一手拿着花束,另一手拿着点着的香烟吞云吐雾:



“唉呀,和女生在一起……是在约会吗?可是怎么会选墓地呢?”



“才、才不是。我们是、那个……为了调查时钟塔的事,所以来这里……舍监呢?”



“我父母的墓地在这里。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到就会过来一下。啊、守墓伯伯好,感谢您平常的照顾。”



舍监将花束随意放在位于墓地前方的新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和去世的父母说话……一弥等人正想走开,又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艾薇儿,你听过刚才舍监唱的那首歌吗?”



艾薇儿偏着头:



“嗯,听过一、两次……到村里买东西的时候,柜台的大姐唱过。久城同学呢?”



“我走在路上,也听过货物马车上的男人唱过。是流行歌吗?不过,出了村子之后就没听过了。真是首奇怪的歌呢!”



“对啊……”



一弥与艾薇儿对望一眼:



“艾薇儿,我记得这首歌的第二段还是第三段……好像有一个地方出现‘黄金’?”



“咦,好像是……?”



艾薇儿偏着头。



然后像是在回想歌词,慢慢小声唱着:



“可爱的姐妹,还有父母!



血肉廉价、面包昂贵,继续划!



利、脱拉、路拉、路—!



黄金与黑色的皮肤



划着——划着——划着!



利、脱拉、路拉、路—……



唱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在墓前自言自语的舍监叼着烟开始说话。



“这首歌从我小时候就有了。一到秋天,大家就会一边采葡萄一边唱。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



“根据我妈妈的说法,以前有过一群奇怪的非洲人,可是好像全部染上传染病一起暴毙,所以就变成一首歌。守墓伯伯,你知道吗?”



蹲在地上拔草的守墓老人抬头“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



“喔,对啊。太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记得是发生在一八七三年底的事。”



一弥诧异问道



“不是忘了吗?怎么能够记得这么清楚……?”



“啊、因为在过年之后发生一件忘不了的大事啊。就是靠这事件回想起来的。在年初的时候,年老的苏瓦尔国王驾崩,年轻的皇太子继位国王。整个国家都因为国丧而悲伤,之后又忙着为新国王举办祭典。因为国王驾崩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慌了手脚,所以才能正确记得那个年份。国王去世是在一八七四年的年初。在那前一年的年底,七、八个非洲人突然死掉,就埋在那边。”



守墓人指着墓地的一角。一弥等人定睛一看,发现枯枝纠结的树荫下有个大土堆。没有十字架也没有任何东西,看来就像一个小丘,那就是非洲人的坟墓……



“不知道他们怎么来到村里,为什么死掉。或许只是我忘记了……总之年轻的非洲人全都死光了,只得急忙挖个洞埋起来。也没有好好盖个墓。”



“原来如此……”



一弥等人点点头。



“那首有关非洲人的歌……?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们该走了吧?”



“啊、是……谢谢您。”



一弥有礼地鞠躬之后,和艾薇儿一起打算离开墓地。这时背后的守墓老人开口说道:



“这些基督教徒坟墓,也有个出名的鬼故事呢!算了,我想你们应该没兴趣。”



“是的,我们该走了……喂、艾薇儿?不能回去啊。和维多利加的比赛怎么办?已经没时间了啦!”



艾薇儿完全不听一弥的制止,像是着了魔一样摇摇晃晃地回到守墓人的身边……



4



“……塞,塞西尔?”



另一方面,留在圣玛格丽特学园时钟塔里的维多利加……



站在原地看着突然发出吓人尖叫声,跑下楼梯逃走的导师。



“你怎么啦?”



没有回答。



接着从楼梯的旁边,传来一个像是受到惊吓的声音。“到底怎么了……?”似乎是在询问落荒而逃的塞西尔老师,可是塞西尔老师一边尖叫一边滚下楼梯,尖叫声也变得越来越远。



独自留在发条室里的维多利加睁大眼睛,捡起塞西尔老师掉在地上的眼镜。



“好像忘了眼镜。”



像是很伤脑筋地抽着烟斗思考,不知何时打开的门,有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维多利加转过身去——



那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压低的帽子露出燃烧一般的红发,外表看不出年龄与国籍,不过长相带点异国风情,有种野性的气氛。



一看到往上吊起的绿色猫眼,维多利加的背后突然一阵麻……身体打了一个哆嗦。维多利加连连往后退,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是什么人?”



“寻找东西的旅人。”



男子低声说道,微微一笑。然后薄嘴唇露出仿佛裂到耳边,有如动物的狰狞笑容。维多利加继续往后退:



“找东西?”



“在这个学园里。”



“这种地方会有失物吗?”



“有。”



男子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响彻发条室:



“有‘美丽的怪物’。”



维多利加的额头冒出冷汗,娇柔的指尖有如死人般冰冷。可是表情完全没变,只是回问:



“那头红发……对了,你是刚才和古雷温在一起的人。”



“是的。”



男子轻轻颔首。



“今天死在这里的东方人是我的同伴——翁.凯。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



男子突然像是要消除紧张的气氛,以友好的态度向维多利加递出某样东西——那是卷起的海报。维多利加轻轻伸手接下,然后摊开。



那是一张留有长长八字胡、戴着西式大礼帽、一副西式打扮的东方人海报。后面还有浮在空中的骷髅、把自己的头放在膝上的绅士等等诡异图画,广告文宣跃然纸上:



<世纪幻术秀!>



<翁.凯的伟大魔术!>



“翁是我的朋友,也是在苏瓦伦大受欢迎的魔术师。翁非常喜爱最近上演的惊悚片《塔幻想》。因为思考能不能用在魔术表演上,所以才溜进电影舞台的学园时钟塔。然后……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就死了。”



男子笑着继续说道:



“死得真是可惜……对了,怀疑我也没用喔。虽然警官也怀疑过我,不过我在他被杀害的时间,都待在村里的旅馆。旅馆老板可以做证。如果我可以同时存在于旅馆和时钟塔两个地方,事情当然另当别论……我是不可能杀人的。”



“嗯……”



维多利加无法回答,准备将海报还回去。可是红发男子摇摇头:



“送你。”



“……你也是魔术师吧?”



维多利加突然开口。男子游刃有余的态度突然消失,吃惊地看着维多利加: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得我?”



“不,我不认得。”



“那是为什么?”



维多利加的脸上浮起与她的外貌十分不相称,有如活过数十年岁月的刻薄老人微笑:



“因为我是怪物。”



男子咽了一口口水。



“红发的魔术师。如果可能同时存在,就可以说这个案子是你干的。因为魔术师的表演就有‘同时存在’,不过这件事我们先不管。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是我……你在惊讶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嗯,我确实被幽禁在学园里无法外出。但是即使不用外出,只是窝在这里,捕捉飞舞在空中的黑暗混沌打发无聊,将它们重新拼凑,也能推测出你是谁。”



“怎么可能……”



男子惊惧地喃喃说道。维多利加笑了,以老太婆般的沙哑声音继续说:



“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十年间与你同行的神秘同伴名字,还有你的目的……”



男子——红发魔术师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你这个怪物!”



维多利加缓缓移动,摆动小脚接近男子。



有如人偶一般冷酷无情。就连动作也十分僵硬、相当缓慢,看来不像活人。



一步、再一步。



叽叽叽叽叽叽……



巨大的发条发出声音。



遥远天花板上的巨大钟摆继续摇晃,带动风吹起维多利加垂到脚边的金发。维多利加接近男子。表情扭曲的男子稍微往后退,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麻痹无法动弹。



洋装裙摆的蕾丝,即将碰到男子皮鞋的鞋尖……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发出“啪哒”声响打开。



维多利加和红发男子都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门外站着一名相当高大的老人,身高将近两公尺。从脸上可以知道他已经老了,可是体态却和年轻人一样身强体壮——是那个木匠。



老木匠也吓了一跳看着两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



红发男子反问。老人表情很严肃:



“我是木匠。在这个学园里的每栋建筑物都很古老了,总是有些地方因为岁月或风雨侵袭变得脆弱。所以我一整年都在学园里面东修西补。现在正在和学园高层讨论究竟是要修理这个时钟塔,还是干脆拆掉。你们不准随便进来。这里已经很老旧了,到处都破破烂烂,要是突然崩塌就糟糕了。”



“……这样啊。”



红发男人说完之后皱起眉头,然后大步离开发条室。



维多利加也打算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身材高大的老人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维多利加,又突然开始微笑,好像变了一个人。



“唉呀,和我的孙女一模一样,她今年七岁了……”



“……我十四岁了。”



听到不太高兴的维多利加如此说,老人不客气地说:“咦?这样也有十四岁?你还真矮啊!”维多利加的脸不禁涨得通红,“哼!”的一声把脸转到旁边。正打算要离开房间时,突然又改变主意,碎步走回老人的身边。



“有件事还要你调查一下。”



“哈哈哈哈,说话还真像大人。小姑娘啊……别、别、别这样瞪我嘛。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看吧。”



“想请你测量时钟塔。”



“测量?”



木匠老人诧异回问:



“测量这个发条室吗?”



“不是,是测量整座时钟塔。你愿意吗?”



“啊——不管怎么说,要修复的话当然是有张设计图比较方便。这倒不要紧……”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维多利加低声说道:



“爱怎么测量时钟塔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可以触碰这间发条室里的东西’。我想请你调查这个房间的外面。”



“喔。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激怒炼金术师。”



“咦?可是炼金术师早就不在了啊?”



“的确如此,可是就某个意义来说,他还在这里。”



“这样啊……好吧,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别碰就对了。我知道了,小姑娘。”



老人不可思议地俯视声音沙哑,说话像个大人的小少女,点了点头。



离开时钟塔,维多利加手上拿着塞西尔老师遗忘的眼镜。她没有回到草地上,而是绕着时钟塔外面转了一圈,仔细盯着地面、还有时钟塔后方枯萎的榉树枝交错有如骸骨的地方,继续往前走着。



窗外留下脚印,比普通人还要大的鞋印。一定是相当高大,例如刚才的老木匠那种男人才能留下的足迹。



维多利加盯着脚印好一会儿。



“嗯……原来如此。”



然后抬头往上看——山毛榉枯枝重重叠叠缠在一起,呈现漆黑不祥的图案。枯枝的另一头是眩目的夏日青空。



可以看到老园丁站在远处花坛的深处。从二十年前就在这里工作,也是个虎背熊腰的高大男性。维多利加将目光从园丁身上移开。



一只白色小鸟轻轻掠过。



维多利加微微叹口气。



5



另一头,位于村郊盆地的村庄公墓,响着老人低沉不断的说话声。



几只乌鸦停在斜插进泥土里的细十字架上,发出不吉利的叫声。沙……云朵遮蔽阳光,吹来不像夏天的寒风。



“那些惨遭活埋的可怜的基督教信徒,在这个墓地,这堆泥土的深处断气。在接下来的十六世纪里,不断有人看到全身是泥的年轻女鬼……啊——太恐怖、太恐怖了。”



“好恐怖!?”



大叫的艾薇儿坐上基督教徒的坟墓,摇晃一双长腿。就连舍监也不知何时坐在坟墓上面,愉快地倾听老人述说怪谈。



一弥虽然不得不奉陪,但也开始焦躁起来。小声念道:



“我知道了。艾薇儿根本不是胆小鬼,所以才会喜欢听鬼故事。证据就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胆子最小的塞西尔老师只要一听到恐怖故事就把眼镜摘下,然后发出尖叫声逃走。可是艾薇儿……”



艾薇儿突然愣愣地盯着一弥。一弥指着纤腰下面的基督教徒方型墓碑: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在墓碑上,听这个故事……发什么愣呢?刚才老人说的那些惨遭活埋杀害的基督教信徒。就长眠在你的屁股下啊?看……你不是一点都不害怕吗?”



艾薇儿呆住了。一弥继续说:



“要是塞西尔老师,早就昏倒了。”



这么说完,又一脸正经朝着守墓老人端正坐姿:



“对了,老先生。这些基督教信徒遭到虐杀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十五世纪的时候。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啰。”



老人轻笑。



漆黑的乌鸦再度飞掠,云朵遮上太阳,墓地变得更加阴暗。



当时的教徒分为天主教系与基督教系,彼此相争不休。有很多基督教徒被赶到这样的乡下。有些人就隐身在我们的祖先里,但是藏在某处宅邸里的一家人被追兵找到。为了杀鸡儆猴,就把他们活埋在这里……很恐怖的事。”



老人再度念念有词“很恐怖的事……”然后说:



“所以附近比较大一点的宅邸,都留有当时的密室。有时小孩子不小心闯进去还会造成骚动,不过大部分都改建成仓库了。还有就是年轻人在里面幽会。”



艾薇儿有点脸红。舍监则是心照不宣地点头。



“唉,那是那段期间欧洲四处发生的事。虽然是残酷的事实,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之后大约一百年里,似乎很常看到基督教徒的鬼魂,也就是那个浑身是泥的年轻女子……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看过她啰。”



注意到艾薇儿一脸遗憾,老人笑了。



“没办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老爸的老爸的老爸的……那么久以前的事。都过了五百年,就算是鬼也没有办法待在这里这么久吧?”



风吹开云朵,太阳再度现身。眩目的阳光缓缓洒落阴郁潮湿的公墓。



老人又说了一句:



“可能是连鬼都感到厌烦了吧。不可能持续诅咒那么久啦。”



利维坦 LEVIATHAN 2



我又想起当时的事……



在我还非常非常年轻时的事。



我在一个漆黑的地方。



那里是只有整片黑暗、密闭、呼吸困难的地方。



在土里。



同胞的身体有如物品杂乱交叠,上面盖着泥土。我也是其中一人。无法呼吸,什么都看不到。我在泥土里醒来,大声呼喊神的名字,然后呛到;又拼命呼唤每个同胞的名字,只有寥寥数人回给我微弱的呻吟。



接下来我又花费漫长的时间才将泥土挖开。好不容易从土里探出头,外面是一片昏暗的夜晚。隐约月色照亮我满是泥巴的脸。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了。



根本没有神。



之前我虔诚相信、崇敬的神,我无法感受他还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处。我所复苏的这个世界,的确是个名为“地狱”的世界。当时的我还非常非常年轻,要失去对神的信仰实在太过年轻。但是就在我挖开泥土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同胞一一死去。唯一活着的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东西了。



我们一面祈祷一面遭到活埋。神没有对我们伸出援手。



四下望去,这里是一个小墓地,是我们所在村子的墓地。许多白细的十字架斜插在地。我们被埋葬了,活生生埋在里面……为什么?大家都死了……为什么?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我如果被人发现,一定会遭到杀害,再次回到这个墓地。



于是我将同胞遗体与神抛弃在此,开始奔跑。



跑过去。



穿过墓地。



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变轻了。



我还活着吗?或是早已经死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确定的东西全都抛在那个墓里。我只是在胸中发誓,坚决发誓。我将会成为不死的存在,一定要复仇。对这个国家、对杀害我们的人,以神也感到惊惧的行为实现我的复仇。



我这么发誓。



啊、已经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了。



在那之后过了漫长的时间。



记忆也变得暧昧。因为已经是遥远的往昔。



从那以来,我的灵魂一直在徘徊。



即使我会面临死亡……



灵魂亦将继续徘徊。



在时钟塔里——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