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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色的蝴蝶(1 / 2)



1



战火以野火燎原的气势把范围扩大到了整个世界。



那比第一次的时候还要快得多,而且还无声无息地影响着国家和人们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这个势头。



虽然这是由各国的利益、政治信念和无聊的野心聚集而成的集合体带来的巨大人为灾害。但是另一方面,这同时也是由世界本身的意志体现出来的变化,就某部分来说也是由于自然和时间的积累引起的天灾。变化,已经开始了。



德意志帝国的准备非常周到。作为新世界一大势力的美利坚合众国,也马上作出了参战的决定。紧接着,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也相继发表了宣战布告。欧洲尽管刚开始分裂成两部分,但是后来考虑到新大陆的抬头,他们都开始逐渐团结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瓦尔王国……



至今还没有决定自己的行动方向,依然持续着危险的静观状态。



咔锵……!



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霎时间,塞西尔·拉菲特就像被什么巨大的声音威胁似的缩起了脖子,长及肩膀的浅黑色头发也轻轻地飘动了起来。



——圣玛格丽特学园。



冬季休假的期间已经早就过去了,覆盖在四周的纯白色积雪也逐渐开始融化,各处都开始冒出了春天的芽苗,逐渐展现出法式庭院的本来面貌。季节转换,塞西尔老师也脱下了厚厚的大衣,只穿着一件开襟毛衣,在迷宫花坛里一脸茫然地呆站着。



花坛里,在冬天的时候像骸骨一般诡异地晃动着的黑色枯枝,现在也已经早早长出了花蕾,小声预告着春天的来临。



有好几只松鼠在小路上跑来跑去,甚至还爬上塞西尔老师的肩膀和头顶,在耳边发出“啾啾、啾啾……”的叫声。塞西尔老师也不禁露出了微笑。随后,她又很悲伤似的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着糖果小屋。



那有着可爱外观的小房子,如今却连屋顶都被铁栏锁得严严实实。就好像整个房子都因为犯了罪而被收监似的。



那一天——



一九二五年第一天的早晨。



住在这个房子里的小小主人,终于被人带走了。然后就在那一天里,在官员们的安排下,这座房子就被加设了厚实的门锁,还用铁栏把它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样子就像要隔离什么病原菌一样。



好像要把罪人的气息彻底隐藏起来一样。



那是非常突然的事情,塞西尔老师根本就没有办法从糖果小屋里带出任何东西。无论是跟在两年的照顾生活中逐渐向自己敞开心扉的小小学生——维多利加·德·布罗瓦之间的回忆之物,还是其他的任何东西。非但如此,就连久城一弥托付自己交给维多利加的那封最后的信件,以及缝衣套装和墨水瓶,都还放在寝室的小茶几上没有带走。这些重要的东西,如今也依然残留在牢笼的深处,它们的存在也逐渐被人们所遗忘,缓缓地沉没到名为过去的看不见的深潭中。



“呜呜……!”



塞西尔老师悲伤地抽泣了起来。



她再次向铁笼伸出双手,使劲地摇晃起来。



咔锵……!



铁笼猛地晃动了一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身为家主的维多利加,现在是不是也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呢……塞西尔老师闭着眼睛思索了起来。



自己明明花了两年的岁月,但是最终能为那个不可思议的学生做的事,却实在少得可怜。



只是照她的吩咐把书籍和糖果带给她,在过于任性的时候提出警告,察觉到维多利加很在意的“黑色的家伙”、“走路的动作硬邦邦的家伙”指的就是留学生久城一弥,就把一弥派到图书馆塔那里去。虽然强行把她拉到教室里的时候还把她弄哭了,但是以此为契机,她还跟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建立了交情。



……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对那孩子的心理平稳成长也许是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



但是在巨大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有如发条机关般的巨大时钟塔已经开始运转的现在,渺小而无力的个人能做到的事,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塞西尔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得极其消沉。



(我真是的,就这样让那孩子离开了……!)



她放开了握住铁栏的手,然后俯视着自己的手掌。



(让重要的学生,被人带到了可怕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的……!)



手指尖上还残留着当时的冰冷触感。



那天早上,维多利加命令自己用针刺在她那美丽的肌肤上的时候,那种无比可怕的触感。只有触犯了禁忌的人才会感受到的、强烈的颤抖。



塞西尔老师缓缓地低下了头。



这时候,圆框眼镜也滑了下来,正好被鼻尖轻轻勾住。塞西尔一边抽泣,一边把眼镜推回原位。



她垂着肩膀穿过迷宫花坛,在无人的小路上走了起来。



啾啾——不知哪里的小鸟叫了起来。在这样的季节,一朵白花却早早地绽开了花瓣。一阵微风吹过,喷水池流动着冰凉的水,女神像也因为被淋湿而反射出闪闪的光亮。



凉亭那边,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他一看到塞西尔老师,就像大吃一惊似的喊了起来。那正是在学园里当园丁的老人,双手还抱着一大堆修剪树木用的道具。



“哎呀,这不是塞西尔吗?怎么了,难道你还留在这里吗?”



“啊,叔叔!?”



塞西尔老师一不小心就发出了跟十年前作为学生入学圣玛格丽特学园时一模一样的孩子气的声音。



老园丁大步大步地走过来,把修剪用的道具放到地上,然后像是对待年幼的孙子似的抚摸着塞西尔老师的头。



一阵凉凉的风“呼……”地从身边吹过。



塞西尔老师缩起脖子:



“啊,那个……”



“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啊?现在学园不是已经被封闭了么?因为事情太突然,我也吃了一惊啊。当然,在今天这种时势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啦。村子里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闻。说什么本来就是一所奇怪的学校……什么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之类的……”



“叔叔你才是,在这里干什么呢?”



听到塞西尔老师这么问,老园丁就皱起了那厚得像鞣革般的皮肤,有点难为情似的笑道:



“做什么?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是很在意树木的情况啊,说到底我也是一个园丁嘛。”



“啊!”



恍然大悟的塞西尔老师马上环视了一下四周。



自从学生和职员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在这个以华丽的法式庭园著称的校园各处,今年也同样点缀着美妙的景色。



如果这些花草没有人照料的话,恐怕不用多久就会彻底荒废掉了吧。模仿大自然建立而成的巨大人工艺术庭园,即使是在没有人观赏的现在,也依然焕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那么说,叔叔你是来照料这些树木的吧。”



“那当然了。虽然这样也拿不到工资,也没有生意可做。不过幸好我家有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在,吃饭是不成问题啦。”



“是这样吗~”



“是啊,当园丁的怎么能把庭园丢下不管嘛,塞西尔。”



塞西尔老师“嗯嗯”地不停点着头。



然后,她又露出悲伤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掌。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喂,你怎么了啊?”



老人问道。



“不,我也是……虽然已经不是老师了……”



“老师和职员们都全部不见了嘛。可是塞西尔,难道你一直都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嗯……”



塞西尔老师害羞地回答道。



“因为我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啦。在我还是这里的学生的时候,因为之前的战争发生了许多事情,理事长因为担心我才把我雇用为教员的呀。”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啊。”



老人像是在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似的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抚摸着塞西尔老师的头说道:



“不过,那可怕的四年……那让人不堪回首的世界大战,没想到竟然要被称呼为前一次战争啊。在我这老不死还活在世上的日子里,实在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这样的吗,叔叔……”



“嗯。”



老人抬头眺望着远方的蓝天,就像在天空中寻找着漂浮在那里的死者灵魂之国的温柔幻影一般。



“那时候,我就有一个儿子被带走了。那明明是身体最纤弱的、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孩子啊……啊啊,这次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被带走了。在演变成大战之前,真希望坐在云端上的那些伟人能顺利把事态平息下来呢。”



“嗯……”



“因为我还听说这个苏瓦尔王国也要在不久的将来参战。啊啊,真是太糟糕了……”



塞西尔老师也点头表示同意。



等老园丁慢慢地走着离开后,在又变得空无一人的庭园正中央,塞西尔只是默默地抬头仰望着天空。然后,她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



“当园丁的绝对不会把庭园丢下不管……吗。”



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上的眼泪。由于获得了充满爱情的照料,无人花园里已经开始长出了快乐的花蕾。她环视着这片景色,自言自语道:



“我也……啊啊,我也是!”



感觉到眼前似乎有某种金色的东西——像蝴蝶一样的东西轻轻飞过,塞西尔老师连忙重新戴上了眼镜。她露出笑容,拼命环视着四周。



但是……什么人都没有。



见不到任何人,更见不到蝴蝶。



学生们也不在。



谁都不在……



听到一阵“嗡嗡嗡”的不祥声音,塞西尔老师连忙抬头看向天空。



就像要撕裂晴朗得有点耀眼的春季天空一般,一架小型飞机展露着它的深色机身横飞而过。即使在这样的深山地区,最近也经常会看到飞机。庭院的上空不断回响着巨大的飞机引擎声。



“没想到竟然连苏瓦尔也要参战……那样的传闻,应该是假的吧。因为战争应该会在那之前结束的。那样的话,大家又可以像去年那样回到这里来……在这里开开心心地上课,到了休息天就去郊游什么的。没错,一定会……”



塞西尔老师眯起眼睛,仿佛在寻找光辉的希望似的,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天空。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2



一这是塞西尔老师跟老园丁在苏瓦尔王国深山中的学园里重逢的几天前发生的事。



在距离东洋小岛国的首都很近的某个巨大港口,一艘从旧大陆驶出来的民间船只靠岸了。



经过两个半月的船旅后,重新踏上地面的旅行者们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充满了焦躁感,显得异常苍白。他们看来几乎全是出身于这个国家的东洋人,是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瞳的、身材矮小的男人。他们都是在旧大陆的各个历史悠久的国家里工作、学习、生活着的企业特派员、学者或者艺术家等等……



在这样的一群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显得特别纤弱的男人身影。



从表面上看的话,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还一脸苍白地紧抿着嘴唇。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一件似乎是在欧洲买回来的夹克,还用圆顶硬礼帽深深盖住视线,就像要把脸藏起来似的默默地低着头。



尽管看到人们都先后走下了客船,少年却还像是有所留恋似的呆站在甲板上陷入了沉思。但是,当他发现带着家人的特派员在走下梯子后就快步走远的时候,就转而向一脸疲倦的夫人和孩子们伸出援手,自己也慢慢地走了起来。



夫人抱起了差点摔倒的那个最小的孩子,然后第二小的孩子就开始撒娇了,于是少年就搭着那个孩子的肩膀说:



“跟哥哥一起走好吗?”



“嗯……”



那孩子似乎在船旅的期间已经跟少年变得相当亲密了。他就像在说“虽然不是妈妈,但也没有办法”似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就拉着少年的手在甲板上走了起来。



众人一起走下了梯子。



前来迎接的亲属和船员等各种各样的人挤满了整个港口。



看到那全是东洋人的一张张脸孔,少年不禁露出了略带讽刺的笑容。这是他以前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似乎有点扭曲的表情……



少年在离开这个国家去异国留学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几乎都没有遇到过什么东洋人。被说着异国语言的白人们围在中间,在承受着语言和习惯的差异以及歧视的同时,不断努力地学习。然后,当他这样子久违地……回到了这个全是跟自己相像的小个子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们的国家后……



“咦?不知为什么,感觉我好像长高了啊。也许是因为那个国家的人们都长得很高大的缘故吧……啊,除了那孩子之外……呵呵。”



少年——久城一弥又露出了奇妙的扭曲微笑。随后他就低下头,很悲伤地咬住了嘴唇。



夫人和孩子们已经追上了丈夫。一弥放开拉着小孩子的手,稍微抬起圆顶硬礼帽,向夫人说了一句“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作为道别。夫人就以一脸疲倦的表情看着一弥说道:



“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了。你陪着孩子们玩耍,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真是的,一直都因为晕船而动不了……”



“不,我也是,那个……”



一弥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低下头,露出看起来有点卑屈的表情说道:



“我也缓解了心里的闷气啦。”



“哥哥,这个给我吧~!”



最年长的孩子向一弥伸出手来,把他藏在衣服里的东西硬是拉了出来。一弥大吃一惊,马上“啊!”的叫了一声。



那是用在船里找到的一条粗糙的细绳绑起来挂在脖子上的手制项链。在绳子的前端,挂着紫色的宝石——实际上是一枚妇女用的戒指。



一弥马上抹去了脸上的奇怪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换上认真而温柔的笑容,注视着孩子的脸说道:



“在船旅的期间,你都一直拿着这个戒指玩,你一定很喜欢它吧。”



“嗯。”



“不过,这个是不能给你的哦。因为……这是我的重要朋友给我的东西。”



他轻轻把戒指收回到衬衣的内侧,动作中充满了怜爱,而且非常温柔。



“那个朋友怎么了呢?”



一弥沉默了。慢慢地,他的脸逐渐变得像面具一样毫无表情——



“……不知道,我把她留在大海的对面了。”



以勉强挤出喉咙般的声音说道。然后,他又慢恒抬起了头。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他马上转身一看。



站在面前的,是被强制送还的一弥在刚回到这个东洋小岛国就必须面对的……



已经久违多时的、同时也令人怀念的面孔。



(——一弥要回来了!要回来了!)



那一天。



久城琉璃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家里转来转去,结果又被父亲喝斥了一顿。



“你就适可而止吧!明明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真是太丢脸了!”



“哎呀,我才不打算去嫁人呢。”



“琉璃,你整天这么说的话,武者小路不就变成鳏夫了吗?”



大哥探出头来取笑道。



二哥也顺势说了一句“对了,干脆也把武者小路先生也叫来吧”,然后就急急忙忙地沿着走廊走了出去。



母亲则一直守在厨房里,正认真地做着末子一弥喜欢吃的东西。琉璃时不时都想着来帮忙而走近厨房,但是——



“琉璃,你今天可不能进来哦。



“为、为什么!”



“嗯,那个,是因为……”



这时候,二哥又探出脸来插嘴道:



“做天麸罗火锅弄得锅子冒火,做菜又搞得蔬菜到处乱飞,煮饭连米也烤焦了。以前你在厨房里也闹出过不少事件吧,琉璃。”



琉璃只好垂下肩膀回到走廊上。因为没事可做,她就把衣袖束起来,打算用抹布给一弥的房间擦一下灰尘。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船到达港口的时刻也在逐步逼近。



父母穿着端正的和服,兄长们披上正装用的西装,琉璃则是一身和服裙打扮,头上戴着自己最喜欢的黑绿相间的方格纹蝴蝶结,脚上还穿着一双崭新的长靴。



全家人就这样乘上车一起出门了。因为武者小路正好赶上时间,兄长就把他硬拉到很不情愿的琉璃身边坐下。



(太、太挤了……!都怪武者小路先生这个大块头!)



琉璃尽管闷闷不乐地鼓着两腮,但也只能无奈地坐着车前往港口。身旁的武者小路则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终于回来了啊。”



“嗯……”



“小时候我还看到琉璃小姐很热心的给小妹妹换衣服和化妆什么的,心想她还真是个有大人样的姐姐……”



“然后呢?”



“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她的弟弟。哇哈哈!”



“哇哈哈!”



“啊哈哈,真的很奇怪!琉璃和一弥从以前开始就关系很好了,真是太有趣了!哇哈哈!”



看到兄长们也跟着笑了起来,琉璃实在觉得非常恼火。



听到这些粗鲁男人们仿佛从地底响起来似的讨厌笑声,琉璃只觉得车子也随之左右剧烈晃动起来一样。看见他们一直笑了好久也没有停下来,琉璃就闷闷地说道:



“我说,为什么武者小路先生要乘上这辆车嘛?就是因为武者小路先生坐在这里,后排座位都快被挤得没空位了耶!况且他又不是我们的家里人……”



“琉璃!”



听到前排座位上的父亲怒吼了一声,琉璃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



父亲以严肃的表情回过头来说道:



“要是错过了这位武者小路先生,你以后一定会守一辈子寡的。”虽然琉璃只要不说话就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和才女,但是一旦开口的话,任何男性都会马上扔下帽子皮包和大衣,光着脚丫逃之天天了吧。而且你啊,真的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就算万一能嫁出去,恐怕也会马上被婆家给赶回来吧。而且作为父亲,我是不能让你那样做的。明知道你的性格,而且还提出要当职业妇女这种卑贱的身份,但是武者小路先生却对这一切毫不介意,还答应等你十年那么久。像这样罕见的好人,无论是我、泰博还是阿宽,都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他离开我们家了。琉璃,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那、那算什么意思嘛!”



琉璃马上大叫到,脸色也时红时白的变个不停。



“我可是怀着职业妇女的尊严在成安学校就职的!教育和引导年轻人的工作,绝对不是什么卑贱的事情。而且,结婚还是不结婚什么的,也是要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所爱的人……所、所以……那个……”



“呼噜~!”



“……咦!?”



琉璃向旁边一看,只见武者小路在这场惊天动地的骚动中,却竟然抱着双臂坐在车上睡着了。无论是那魁梧的身体,还是那像木屐似的四方脸,都一动不动。就像不动明王一样镇坐在那里…



琉璃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最后也只好放弃,缓缓地把举起的可爱拳头放回到膝盖上。



她叹了一口气,向窗外看去。



……真挤啊。



因为身材高大的男性从三人增加到四人,车内空气的淡薄感和压迫感实在非同寻常。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琉璃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挂念那又小又可爱的弟弟。



明明马上就能见面了啊。他已经不在那遥远的大海对岸,即将回到这个小小的岛国港口了啊。但是,她却感到非常不安,有一种很想马上拥抱着小小的一弥的冲动。



来到港口一看,发现那里都挤满了前来接船的亲属和官员。



父亲和兄长们看到那些专门赶来人多的地方做生意的食物摊档和礼品摊档,都很高兴似的互相有说有笑,还拿出钱包买起东西来了。



不一会儿,远处就可以看到一艘巨大的轮船正喷着不祥的黑色蒸气向港口的方向驶来。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能平安无事地到港,真是太好啦!”,而另一个声音则惊讶地“咦”了一声。接着——



“因为欧洲那边已经开始战争了啊。有的海峡还发生了民间船只被鱼雷击中而沉没的事故,这艘船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这里,真是太幸运了!”



琉璃不禁整个人猛然一震,同时紧紧咬住了嘴唇。



因为人很多,虽然可以看到那艘船正向着港口靠过来,但是却无法向前走动半步。



这时候,琉璃忽然有一种身体浮起来似的感觉。她环视周围,发现武者小路正护着自己和母亲在人潮中往前走。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这样挤到了人潮的前方。正当琉璃准备礼貌性地向他道个谢的时候,他却已经从两人身边走开了。



琉璃和母亲默默地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盯着每一个从船梯上走下来的男人和他们的家属。



看不见小个子的男孩子,全都是大人。



过了一会儿,一位带着许多孩子并且满脸疲倦的妇女慢慢地走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妇女的弟弟还是她最年长的长子,只见一个瘦削苗条的青年,正拉着小孩子的手跟在后面。



虽然没有华丽的外表,但却很容易引人注目——那是一位有着白皙皮肤和端正容貌的青年。隐藏在内心的某种感情,就像气焰一般从全身渗透出来。尽管看起来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但同时却像是有某种不明来历的悲哀支配着青年的阴暗面似的。



他先是被小孩子从口袋里拉出了些什么,又笑着向孩子作出回答。



然后,他抬起头——像是察觉到视线的样子,稍微皱着眉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感觉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



同时也觉得是第一次见的男人。



身旁母亲的肩膀也稍微颤动了一下。



青年仿佛觉得很耀眼似的眯着眼睛,然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稍微生硬的声音说道:



“哟~妈妈,琉璃……久城一弥,现在回来了!”



——咦,这就是一弥?



在这一瞬间,琉璃终于意识到——过去那个像女孩子一样的、爱哭的、温柔的、率直的小弟弟,已经不复存在了。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是一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看起来有点悲伤的、同时也相当倔强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露出了非常复杂的微笑,默默地回望着自己。



“咦,长高了?有这回事吗?我自己可不怎么觉得呢。啊,不过,话说回来,琉璃……”



一弥被琉璃紧拉着不放,只能摇摇晃晃地走在港口的路上。母亲无奈地小声提醒道:



“真是的,就不能用正常的姿势走路吗?喂喂,琉璃。”



对向自己撒娇的姐姐感到难为情,一弥红着脸说道:



“刚才我在下船的时候,也觉得大家好像变小了呢。啊,而且,说起来我的裤子也是……”



他边走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的确,一弥的裤子变得有点短,看起来就像穿着小人裤一样。在两个半月前离开苏瓦尔港口的时候明明是正好合身的啊……



在船上睡觉的时候,他记得身体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虽然要量过才知道,不过在这两个半月的船旅期间,自己的身高应该长了不少吧。说起来,在离开这个国家时跟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琉璃,现在就像是面对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子似的,要低下头才能看到她了。



明明是久别重逢,琉璃却觉得有点寂寞,仿佛在寻找过去的脸孔般以奇怪眼神抬头注视着一弥,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一弥也没有了像以前那样整天跟着姐姐一起玩耍的心情。无论是拉开距离还是互相接近都觉得很不自在,两人在肩并肩往前走的同时,也逐渐变得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一弥顺着琉璃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紧张得挺直了腰板——父亲和兄长们正散发着一如既往的强烈压迫感站在面前。父亲穿的是和服,兄长们穿的是西装。



咦,哥哥他们……一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他看了看母亲的脸,又看了看琉璃的脸。然而她们都没有说话,一弥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哥哥他们,怎么好像比以前还多了呢……”



“哎呀,你在说什么嘛,一弥。



母亲一脸奇怪地反问道。琉璃也眨巴着眼睛问了一句“怎么了?”,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才恍然大悟地仰着脑袋说道:



“啊啊!那是武者小路先生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哥哥他们也把他一起叫来了。刚才他也护着我和妈妈,把我们带到前面……那个……一弥?”



“是因为琉璃才多出来的啊。”



瞬间,琉璃就挥起了可爱的拳头说道:



“为、为什么是因为我嘛!他本来就是哥哥他们的同学耶。从以前开始就经常来我们家玩,那个……这个……现在已经是帝国军人了。”



“啊啊,又是帝国军人吗……”



一弥丧气地垂下了肩膀,母亲马上“喂喂”地小声喝斥了一句。



他先是沉默着忍耐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挺直腰背,把圆顶硬礼帽拿下放在胸前。



咔……在瘦削的胸廓上,传来了戒指的坚硬触感。



一弥像祈祷般闭上了眼睛,率直的笑容隐约掠过了他疲惫的容颜。



但是,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无论是笑容还是温柔的嘴唇、或是泛起快乐表情的脸颊……就像把这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大海对面的遥远国度——充满了被不可思议的现象、妖精和过去的力量所支配旧大陆的“小巨人”苏瓦尔王国那里一般,一下子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弥以笔直的、同时却似乎没有灌注任何热情的眼神,抬头仰望着父亲。



父亲和兄长都同时以蕴含着评价、期待和达观意味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末子。只有武者小路以看着什么小巧可爱的东西似的眼神看着他,在那张四方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父亲说道:



“你总算回来了。你在苏瓦尔取得了优秀的成绩,我已经从大使馆的资料中知道了啊。”



“……是。”



“由于国际情势的变化,你在学业的途中就要被迫回国,这一点我也感到非常遗憾。你要为了祖国灵活运用在那个国家学到的知识,为了成为一个能为祖国的繁荣贡献力量的有用人才,你一定要继续不断切磋琢磨!一弥,知道没有!”



“……是、的!”



一弥保持着立正姿势注视着前方,点头回答道。



琉璃交替地观察着父亲和一弥的表情,很担心似的歪起了脑袋。



当天晚上——



在久城家的庭院里被兄长们和武者小路拉着比了好一阵子相扑之后,在吃饭的时候,一弥就跟家人们说起了自己在苏瓦尔王国的所见所闻。



在那个国家里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之中,跟每一个人的相识过程和戏剧性事件所占据的比例非常大。虽然其中也有很多不能公诸于众的事件……但是父亲和哥哥们就算听他说起老师和朋友这一类个人性质的事情也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在他们的要求下,一弥就围绕着欧洲的形势、那个国家的发达程度、以及人们对东洋人的偏见……等等这些内容进行了客观的论述。这样一来,一弥就更加感觉到自己个人在苏瓦尔王国的重要回忆已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



“……那么,你认为苏瓦尔王国也会在不久之后参战么?一弥。”



“根据现在的情势来判断的话,我想应该会的,父亲大人。



“唔……而且我们的国家恐怕也会。”



“是的。”



他们依然围绕着国际情势这个话题说下去。这个话题对一弥内心的某个部分来说也算是比较轻松的。虽然也有一种“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感觉……



——夜晚。



正当一弥在庭院里一个人默默的修理着傍晚打相扑的时候弄坏的鹿威(注:日本安装在农田通过发出声响驱赶鸟类和野兽的农业用具)时,明明感觉不到任何脚步声和气息,却突然从背后——



“看你现在这样子,真的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呢,一弥。”



传来了琉璃似乎有点寂寞的声音。



就在低头弯腰专心干着活的一弥想要发出“咦?”的反问时——



“嘿!”



随着一声轻快的喊声,背后传来了温暖的肌肤触感和沉沉的重量感。感受到琉璃的重量,一弥顿时大吃一惊,同时眨了眨眼睛。



一弥和琉璃本来在各方面就很相近。两人都有着瘦削的柳腰,只要站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很容易看出他们是由血缘关系的姐弟,同时也有着相近的氛围。



年幼的时候被武者小路误以为是妹妹的小个子内向的一弥,在经过一年半的留学后回来之后已经长得很高了,身体也成长为青年的体格。这对琉璃来说也是一样的。虽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但是她也恐怕正处于从一个瘦弱调皮的女孩子急剧地转变为成年女性的心和身体的时期吧。



一弥马上脸红起来:



“琉璃,好重啊!”



“才不重嘛。”



“难道,你长胖了?”



被一弥这么取笑,琉璃就像小孩子似的鼓着两腮,移开了压在一弥背上的身体。



然后,她就这样坐在一弥的身边。



看到最爱的姐姐露出笑容,一弥不可思议地松了一口气。



同时向她回以微笑。



琉璃也像是放下心来似的侧着脑袋,笑得更灿烂了。接着,她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刚才你就像被父亲和兄长他们附身似的摆出一脸僵硬的表情,而且还挺直了腰板,一直都在说着欧洲的国际情势的话题。什么在大海对面的国家发生的战争,还有我们国家也要参战之类的可怕话题……!害得我和妈妈都听得哑口无言了嘛。”



“啊哈哈。



“那么,有没有到处观光一下?是一个好国家吗?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来着?我和妈妈想听的明明是这些话题耶。我说,你交到朋友了吗?”



“嗯,交到了。不过……”



“对了,上次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呢?你在信里不是提到过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很漂亮,有着绿色的眼睛,头脑非常聪明,你很喜欢她什么的吗?”



“我、我有这么写吗?”



一弥不禁脸红了。琉璃呵呵地笑着说道:



“你很喜欢她这一点,是从你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出来的啦。”



“那孩子,嗯,那个……”



“哎呀,怎么啦?”



一弥不禁有所犹豫,他刚开口说出“朋、朋友……”几个字就闭上了嘴。然后又好像很难为情似的小声说道:



“是我……重要的……意中人啊。”



“……咦!?”



看到琉璃的脸慢慢地转变成奇怪的表情,一弥慌忙否定道:



“不是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啊,琉璃。我们是同龄人。那金色的女孩子……维多利加跟我一样是十五岁。只不过她比其他女孩子的个子小一点,所以即使是琉璃小时候穿的浴衣,她也可以高高兴兴地穿起来。那些女儿节的米花点心,她也一边说好吃一边吃个不停呢。那个,维多利加她其实……”



说到这里,一弥就停了下来。



刚才在吃晚饭的时候明明还口若悬河地谈论着政治和文化的话题,还跟父亲和兄长们展开了热烈的议论,可是到了要用真实的话语把真心意说出来的时候,却像是中了什么妨碍的魔法似的,一弥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那以后,一弥都一直孤零零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那天晚上,一九二四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跟维多利加两人一起听到了新年的钟声。然后还紧紧拥抱着自己心爱的维多利加。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仿佛忘记传达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奇妙郁闷心情回到了宿舍。



然后,就这样……



因为突如其来的迎接,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被强制送还到自己的国家。



在巨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严重危机中,却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对一弥来说已经可以称之为信仰对象的,有着极深感情的娇小少女扔下在那里……在船旅的期间,一弥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件事。



一弥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自己的弱小……



什么都做不到的这双手,实在是过于无力了……



面对自己喜欢的琉璃……通过跨越大洋的书信了解到自己和维多利加的事情的姐姐……自己明明是没有想过要把这种心情隐藏起来的啊。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一弥好几次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失败了。琉璃以惊讶的悲伤的表情注视着他。琉璃同样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痛苦不堪的弟弟。



月光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辉。被弄坏的鹿威被扔在庭院的碎石上。



说不定一弥的心也像它那样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了吧——琉璃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远处传来了狗的吠叫声。



过了一会儿……琉璃轻轻握起一弥的手掌,就像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温暖他似的包裹起来。虽然动作有点笨拙,但却是灌注了真心的行动。



直到一弥恢复声音为止,两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在外廊上走过的母亲看到姐弟两人的身影,刚准备向他们搭话……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露出祈祷般的表情靠在柱子上,很悲伤似的默默注视着两人。然后,她就这样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忽然间,就像怪物倒下时瞬间变为尘土那样,一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哭了起来。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使劲抓着头发,不停地流着眼泪。



琉璃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跟着哭出来。明明是一个爱撒娇的姐姐,却突然产生了“我必须要像个大人的样子”这种想法。她把手按在以从未见过的姿势恸哭起来的弟弟的脊背上,温柔地安抚着他。



就像是人类在安抚动物一样,也像是大人在安抚小孩子的样子。



如今的一弥不光是说不出话来,看样子就连哭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没事的,姐姐就在这里哦。”



“琉、璃……”



“我一直都在这里。”



“琉璃……”



“一弥……一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希望你能听我说。等到我能够好好把话说出来的时候。虽然,现在还不行……因为,实在太痛苦了……”



“嗯……”



“在那个国家的美丽女孩子,完全不像任何人的、很厉害的女孩子。就像金色的妖精一样的、只有我知道的维多利加的事情。在我和维多利加之间发生的事情。还有我……”



“嗯。”



“还有我……究竟有多么喜欢、那个女孩……”



一弥伏在坚硬的碎石上呻吟道。



月亮也像是湿润了眼睛似的闪耀着光芒。



琉璃轻轻抚摸着弟弟不停颤抖的脊背,静静地说道:



“以后你就好好告诉我吧,姐姐会一直等着你的。”



远处的狗又发出了悲伤的吠叫声。



月亮温柔地眨了眨眼睛,就像碎片一样散落在周围的星星,也一闪一闪地温柔照耀着久城家的庭院。



3



——然后,在苏瓦尔王国。



人们祈求和平的愿望果然还是没有实现。



从塞希尔老师在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庭园里跟老园丁说话的那天开始算起,现在已经是几个星期后的某一天的正午了。



政府高官们都集中在位于首都苏瓦伦中心的苏瓦尔王宫,把会议室挤了个水泄不通。明明聚集了这么多人,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以至于整个王官都笼罩着一片诡异的静寂中。



王立骑士团都集中在王宫前广场上,排列成整齐的队伍。



天空一片蔚蓝。许多巨大的防空气球正在王宫的上空缓缓飞行。



在王宫的会议室里,卢帕特陛下身披正装,一脸苍白地低头坐在那里。左右两侧都站着科学院的官员,嘴里似乎正在说着些什么,看样子好像是要把演讲用的原稿拿给陛下看。



在会议室里面的小房间里,放置着收音广播用的各种器材。



有人稍微向时钟瞥了一眼。



——这一天,正如在全国各地流传的传闻那样,苏瓦尔王国也终于要投身于战火之中了。来自大洋对岸的新大陆的军队,正准备通过意大利国境向我国发起侵略。静观其变的时期早就已经过去了。



正如那天从东洋来的一名留学生在被强制送还的马车中自言自语的那样……战争还是没有停留在局部战争的层面上,就像野火似的迅速蔓延到了整个世界,现在几乎连苏瓦尔王国也要被烧掉了。



在苏瓦尔国内,科学院一直主张坚持静观的策略,而灵异部则主张参战。在参战已经成为无可避免的选择之后,科学院就主张加强国防,灵异部则主张展开积极性的战斗。政府一直处于两种主张的中庸位置,目前任何一方都没有掌握到主导权。



而且听说新大陆的军队还配备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科学力量。而且还有坦克、炸弹……据说还存在着用于大量破坏的科学兵器。



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英姿飒爽地走进了会议室。他径直走到卢帕特陛下的面前,把草稿交了给他。陛下一脸苍白地比照着手上的两张草稿。



距离向苏瓦伦王国的国民宣告参战的广播演讲的开始时刻,还差一个小时。



究竟应该选用慎重派的科学院制作的演讲稿……



还是应该采纳强硬派的灵异部的稿件呢……?



这同时也是在今后的战火中要运用哪一方的力量来获取胜利的重大抉择。深信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科学院重镇——丘比特·罗杰,在看到卢帕特陛下的犹豫表情后,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布洛瓦侯爵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然后在陛下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话。卢帕特陛下一听,脸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卢帕特陛下甩开阻止自己的臣下,跟随着布洛瓦侯爵走出了会议室。在走出王宫后,他们就迅速乘上了在那里等着的马车。



天空中,无数浅茶色的防空气球,就像漂浮在海里的水母一般诡异地四处飘动。



“陛下!今天就让您看看由我制造的人造人……灰狼与人类的混血儿——灵异兵器的威力吧!”



——在巨大监狱〈黑太阳〉的最深处。



至今为止都多次听说过相关的传闻,但是却一直没有露出真面目的王牌——灵异兵器,布洛瓦侯爵终于要在今天把它展现在卢帕特陛下的面前。



在没有任何光照的潮湿石室的正中央,坐着一位少女。



身上穿着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校服。波浪状的头发一直悬垂到肮脏的地板上。拥有前所未有的美丽轮廓的娇小脸庞。深绿色的眼眸就像身在梦境似的不断游移在虚空中,双手和双脚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但是,跟周围的可怕舞台装置相反,少女的表情显得相当柔和,甚至有点温柔的感觉。如樱桃般鲜润的嘴唇呈半张开的状态,看起来就像要露出微笑的样子。



在少女的身旁,站着一个把金色的头发弄成大炮般的钻子形状,身上穿着时髦服装的青年。他把刚才一直在读的政府资料轻轻放到一旁,就转身朝着陛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平伏之礼。



但是,少女却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卢帕特陛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俯视着眼前这个〈美丽的怪物〉。



在从幼年成长为壮年的漫长时间里,作为苏瓦尔的王族,卢帕特陛下早已熟知王宫的光暗两面性,对于拥有悠久历史的王国的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和可怕的阴暗面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但是,如今他所见到的东西,却比至今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不可思议,形成一种从脚掌冷上心头的恐惧感……



少女的脸上浮现着从来没有在普通人的脸上出现过的、稍微带有一点恍惚感的木然表情,默默地注视着虚空。



——就在短短的三个月前。



在苏瓦伦的剧场〈Phantom〉中,卢帕特陛下目击了灵异部所隐藏的“欧洲最大的智慧”维多利加·德·布洛瓦,还跟她进行了短暂的对话。虽然当时曾经对她的美丽、娇小和智慧感到恐惧,但是如今眼前这个化身为“灵异兵器”的维多利加,跟当时那个拥有自我意识、决心为了自己的重要东西而战的少女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



即使看到卢帕特陛下,她也完全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