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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架桥者(1 / 2)



1



郁郁葱葱的<奇迹花园>。



虽然白天的太阳像火一样热,但现在天色已经暗了,染上了夜晚的颜色。黑暗正涌向曼哈顿岛。花朵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地摇晃着。从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了男人们的笑声。



贝壳形状的<旋转木马>的门打开了。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缓缓现身。穿着贵妇人风格的粉红色长裙。柔软的五段荷叶边使裙子部分鼓起。领口和腰上有着漆黑的丝绒蜩蝶结。小小的头上顶着一顶黑色蔷薇的迷你帽子,从裙摆处可以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高跟鞋。



一阵风吹来。银发丰盈地飘到远处。一手拿着的金色蜥蜴状烟斗在风中颤抖。



维多利加眯起了像太古湖泊一样深绿色的眼睛。然后踏上了一条满是绿色植物的螺旋状小路。



一弥牵着手在她旁边走。接着,琉璃、厨娘和绿青也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威廉和米奇小声地交谈。



只见美丽小巧的维多利加的脚从地面上浮出,仿佛舞台上出现了妖精。走在一旁的东洋青年脚稳稳踩在地上,看起来诚实而坚强。站在后面的身穿和服的美丽东洋母子亲密地牵着手。身穿原色民族服装的黑人年轻女子一个人高兴地走着,仿佛在欢快地跳着舞。在她的身后,一个身穿高级制服的白人英俊青年和一个衣着朴素的白人男子正在吵嘴。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就像新出现在种族和文化漩涡中的女王,站在零散奇怪的行列的最前头,沿着绿色的小路前进。



东村的外围,<奇迹花园>前的一条萧瑟的马路上。



管风琴的声音从对面的教会传来,配送的自行车叮铃叮铃地穿过马路。



身着西服体态优雅的一众男子在看到威廉后就靠近了过来,似乎是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跟威廉小声交谈后点了点头。



琉璃说着「那么我们就先回旅馆了」,然后在维多利加愣神地问道「旅馆?」时回答「是艾瑞恩东旅馆」。威廉回过头接口「哎呀、是我们经常住宿的地方……」



琉璃微笑着,



「不过是旅行时暂时的家,跟真正的家完全不同,根本无法安下心来,只是偶尔奢侈的享受而已。对了,必须要告诉你旅馆的联络方式,因为一弥被很阴惨地抚养长大、不太靠谱,所以还是告诉新娘子比较好」



一弥「噢?唷!咦?」地摔了一跤。



琉璃一边将便签交给维多利加一边俯视一弥,



「真是的,还摔跤了!」



威廉则是小声嘟囔「暂时的家、吗,原来如此」,然后对着一弥说着「那么之后在布鲁克林桥见」,将会场的通行证交给一弥后,迈步走远。米奇也急忙离去。



维多利加戳了戳还在哧哧窃笑的琉璃的胳膊,问道,



「——What is Home?」



听到琉璃「诶」地反问的维多利加有点急躁地说,



「也就是说,因为是暂时的家而无法安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你」



琉璃继续歪着头,一弥用两手撑着膝盖慌张地站起。



「那个啊,琉璃,维多利加因为没有在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住过所以不太明白……」



琉璃的表情切换成了女校老师般的严肃端正模样,用与弟弟极为相似的动作正了正姿势。



维多利加则用她那与人偶无异的冰冷空虚的双眸仰视琉璃,长发在吹起的风中翩翩伸展。



东村的大道一如既往地喧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货车马车和自行车从旁经过,浆洗过的衣物如万国旗般扑簌扑簌地随风飘扬,建筑物内传来训斥小孩或是夫妻吵架的声音,黑发黑瞳、浅黑肌肤的具有异国情调的女子和她的孩子们,以及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众男子相继走过街道。



在东欧系移民居住的这条大街上,果然只有小巧美丽银白色的维多利加的身姿如同架空世界的生物般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琉璃偏了偏头说道「对啊,What is Home?」



「原先的老家是先祖所建造的,然后,现在的家则是由于我丈夫的工作原因而搬到这里的,也就是说那并不是自己所选择的建筑物。但是都是我喜欢,很喜欢的地方。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随后像是在对学生发问一般「来,维多利加请回答!」。虽然被指名了,维多利加仍是一脸茫然,琉璃便自问自答地举起了手,



「是!肯定是因为,以前有父亲母亲、兄长们然后还有一弥,现在有丈夫和绿青……然后有维多利加和一弥……有着这些最喜欢的家人在啊」



维多利加用微不可及地颤抖着的声音小声地「家人、吗……」



夏日的微风中,已经消逝的母狼的身姿隐约浮现,金发飘扬,翠绿的双瞳闪着凶恶的光辉……



维多利加蕴含着祖母绿光芒的眼瞳眺望着遥远的过去,浮现出像是冰,又像是泪的闪闪发光的物体。



(我的女儿啊……快逃……)



母狼的声音复苏。



(你逃不掉的,灰狼,我的女儿……)



回忆起令人畏惧的父亲的声音,随即打了个寒战。



一弥伸手握紧了维多利加。



厨娘突然探出头插入两人中间大声地说「我啊!」,那实在是过于突然的吼叫,使过去的可怕回忆四散消去。



「是在小时候,跟着整个家族离开南部,横跨大陆,渡过布鲁克林桥来到曼哈顿岛的。然后,由于在哈林区的黑人贫民区住过,那里治安又差,房子又破,最开始真的非常讨厌那个地方。有一天,父亲从有钱人家里偷了一套画具给我,在我尝试在自己专用空间处的狭小墙壁和家具上画上画后,我便开始喜欢上了那个家,而且父亲也夸奖我说我画得很好」



维多利加静静地听着,厨娘在一弥问道「所以你很喜欢画画吧」后挺着胸膛骄傲地说「没错很喜欢」,然后看着维多利加小小的脸庞笑着说「小姐也在家里放置或者画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吧」。琉璃也不住地点头「我懂。说起来我啊,甚至把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用的矮脚桌带到美国来了,而且丈夫还从唐人街买了一套坐垫回来」



「放置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说着维多利加拿出一直抱着的蓝色收音机,凝神盯着。



继续在街道上前进,到达了十字路口。匆忙的动车马车和自行车交错而过,街上也到处是行人和小摊子。琉璃他们说着「再见」随即向右走去,维多利加和一弥则是往左边前行。



「……那个有着可怕花纹的坐垫原来是武者小路先生的兴趣啊」



一弥边走着边嘟囔道。



维多利加则是一脸疑惑地抬头,



「什么啊,这么微妙地拐弯抹角」



「毕竟居然是有那样品味的人和我家漂亮的姐姐……不、虽说也可以……但是!这是审美的问题吧?」



「你还不是给我金骷髅了吗」



「……啊!」



「这就是小舅子吗?唔姆」



一弥脸红了起来,



「诶——!不是、那个……毕竟,维、维多……」



「刚才是因为觉得姐姐被人抢走了而生气吧,你」



「不、才不是!」



一弥猛烈地左右摇着头,而后缓缓地偏到一边,



「但是维多利加,你的话是身无一物地远渡重洋,所以没有像琉璃说的矮脚桌那种东西吧……」



维多利加仍是面无表情冷漠地注视着蓝色收音机,将收音机收入怀中往前走去。



维多利加突然「噢呀」地停下脚步。



在路对面的是今早还想着为什么全部窗户皆呈白色的那个商店。维多利加探出头仔细观察,说了声「原来如此」便点点头。



一弥一脸不解。



「哼姆,跟这个是同样的原理啊,久城」



维多利加说着,即踮起脚指着堆满蔬菜和水果的载货车。载货车上,好像也出售着装着密密麻麻红色物体的竖向玻璃瓶,仔细一看应该是腌渍番茄或是草莓糖浆。



「什么意思啊,维多利加?」



「因为装满红色的物体,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个红色的瓶子。那个窗户也一样,不是因为本身是白色的,而是有许多白色的物体……」



说着便小碎步地穿过马路。完全没有看道路两旁,却意外地没有摔倒或是被撞到而安全穿过,一弥则是紧跟在后头。



「啊啊、原来如此啊!」



看了看窗户里面,有许多不同款式衣领的白衬衫挂在里头。这应该是个生意很好的店,很多客人在店里踱步,还有店员站在男客前为他测量肩宽和腰围。一弥完全懂了,



「白色的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衬衫专卖店,所以从远方看去才像是全白一样」



不知为何维多利加眯细了眼,精致小巧的鼻子像是发怒的野兽般皱起然后颔首,是发现了一件装饰在展示橱窗角落的设计奇怪的衬衫。旁边张贴着一张写着<欧洲大流行!>和<新进演员的巧思:双层领带衬衫>文字和带有一个贵公子风金发美男子照片的海报。那是个衣领设计精巧,两条领带对齐横绑住的白衬衫。



一弥垂头丧气地说着「我必须要努力买得起你的洋服啊……」时,不知为何维多利加逃跑似的在店前狂奔而去。



「咦、维多利加?」



然后匆匆地追上前。「……啊、久城、又来了!」指向大楼与大楼的空隙处,一弥也跟着往上看去。



能够看见一个轻飘飘地从右边大楼楼顶跳到左边大楼楼顶的人影,明明是很危险的行为,却看上去非常熟练。



「维多利加,我们早上时也见过这么干的人对吧,抬头看时,还看到一份早报掉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不一会儿从左边的大楼处冒出了一个晒得黝黑看上去很有活力的少女,细窄的肩膀上背着装满了报纸的布包,跑进更左边的大楼。



维多利加眯着眼,指着大楼的楼顶。



「原来如此!看啊久城!」



「嗯?……啊、又来?」



从左边的大楼往更左边的大楼,出现了在楼顶上跳跃着的身影……



「维多利加、那个人是在用沿着楼顶移动的方式从一栋楼往另一栋楼去吧,但是那样的话,只要一直从楼顶往楼顶上跳过去就好了吧,像她那种方式要先下一次楼,然后进入隔壁大楼从一楼往上直到楼顶,再跳到隔壁的楼顶上……如此这般重复,真是奇怪的行动啊」



「理解了的话就会发现并非不可思议,你」



「诶,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还没搞懂吗,你」



维多利加很震惊的样子,耸起肩膀一脸得意,



「如果在大楼的下面楼层有事的话,进去,上楼,完事后再下来就好。如果只在上面楼层有事的话,就不用一层层地往下走,直接沿着楼顶移动就好。但是那个人并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从某栋大楼的一楼往上直到楼顶,沿着楼顶进入隔壁大楼,再降到一楼出来……不就是说明她在楼下到楼上的许多楼层都有事情?然后掉下的早报是提示……」



「嗯?」



「她的真实身份是——报纸配送员」



一弥迟钝了一会儿地点头发出「啊啊!」的声音。



「原来如此,从一楼进去,然后往上走配送报纸,从楼顶降落在隔壁的大楼,再从上往下配送……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早上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份早报下来」



「你看,又出来了」



配送报纸的少女又再次从大楼处跑了出来,嘴上叼着可能是中途别人给的看上去很好吃的圆面包,很熟练的样子跑进隔壁大楼,脸上是认真但乐在其中的表情。



「效率优先,真有新世界的风格啊,你」



维多利加含着笑与一弥对视。



然后又一同向前走去。东村的喧闹也逐渐和缓,四周也开阔起来。



站在十字路口正中间小台子上的警官正在疏导交通,左右方向上载客马车和涂成黑色的自行车匆匆往来。维多利加和一弥紧牵着手小步往前。



走到小意大利那朝气蓬勃的街道,行人比起白天时要多,空气中到处漂浮着从店里传来的诱人食物香味。



随着一声「噢呀」,维多利加停下脚步。那是个用大大的红字写着<Poorboys>的小摊,劳动者风格穿着的年轻人们排队站着。一弥也紧跟着止步站好,盯着在小摊买完东西准备离开的高个青年。



突然,对方转过身,挑了挑眉「咦,你不是?」



是刚才在<公路日报>编辑部打过照面的奇妙的意大利青年尼可拉斯·萨可。一弥还没来得及向维多利加介绍,只见维多利加直接略过尼可,光注视着他手上的东西「那是<Poorboys>吧」然后使劲闻了闻。尼克则是说着「哇啊,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也太漂亮了吧!哇啊!但是总感觉好可怕!」开始在原地打转。



那是个夹了肉、胡萝卜和生菜的看上去有点硬的方形面包。闻起来的味道很单纯,好像只用了胡椒盐来调料。「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啦!只是觉得很便宜能填饱肚子才买来吃的」尼可大叫道,维多利加则是踮起脚尖执着地观察着。



「从名称和形态上推理,应该是个劳动者专用的小摊食品,你。能够在工作时单手食用,也可以吃饱」



摊子里的大叔一边忙碌地工作一边插嘴,



「没错,年轻的移民劳动者争先恐后地来买所以才叫做这个名字」



「唔姆,然后在调味上也没有特殊的习惯,各个民族的人都可以食用」



「原来如此,也是啊,小姑娘。哎,是不那么好吃的但也会成瘾的味道噢,哪怕是上了年纪已经隐居的老爷爷,也不可思议地时不时想来吃一下」



维多利加和一弥看向小摊前排队的人群。



的确也有一些相当大年纪的绅士在队列之中。有个三人组的绅士们正在将一份<Poorboys>分成三份,相互说笑道「这个大小,一人一个的话根本吃不完啊」



尼可一边说着「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啊!」一边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然后转向一弥用下巴指了指路前方。



「我家在这前面转角处的<罗马咖啡厅>,明天第一天上班对吧,那你明天来接我或者叫我起床吧,我不擅长早起。那拜啦,东洋人」



说完便准备离去。一弥则是「让我叫他起床?没办法啊……」边点了点头。



这时维多利加叫住了尼可,尼可转过了身嘴里塞满了面包。



「——What is Home?」



「诶,家?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懂啊!」



尼可一边咽下面包,一边摇了摇头。



「我是个孤儿,被亲戚萨科带回家与堂姐一起抚养长大。餐厅大概会被堂姐继承,而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原来如此,你也不懂啊!」



维多利加有点奇怪地很高兴地重复道。一弥感到疑惑「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维多利加有点喜不自禁「就算是新世界的居民,也有人不懂什么是家啊!」



这般又重复了一遍。尼可回应「噢?哎,我什么东西都不懂啦。如果需要这种人的话就来<罗马咖啡厅>找我吧」。一弥则是「会需要什么、什么都不懂的人吗?」然后冥思苦想。尼可一脸无所谓地「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啦,拜拜」说完,就悠闲地离开了。



小摊子的前面,与尼可相似的青年或是上年纪的绅士手握着<Poorboys>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离去,消失在街道的各处。新世界的居民不管是谁都是疾步走过毫无停歇。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过并排着简朴建筑的商业街,向着布鲁克林桥前进。维多利加身穿粉色长裙,比起刚从<旋转木马>出来时更加沉着冷静,像是女王般威风凛凛地前进着,一弥则是像侍从般跟在一旁。



「噢呀」



维多利加停了下来。



三岔路的正中间有个快要倒塌的小烟草摊子,放置着世界各国烟草的盒子紧密地排列着,在那之下是各种晚报,看守摊子的老奶奶正在打瞌睡。



一弥也停下看着小摊子,然后向维多利加搭话问要不要买给她。维多利加有点呆滞地点头,然后便紧紧盯着摊子观察起来。



与在东村见到的烟草摊相似,这里也有用绳子吊着银色方形的某种东西,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的男人们会在店前停下,然后拿起那个方形物体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又匆忙地离去。



「这也是混沌的碎片啊……」



说着仍目不转睛地盯着。



「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有那个银色物体,人们才会在货摊前停下,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用,而且货摊那边恐怕也是因为能够收获利益才会使用的吧,毕竟好像也有人顺便在摊子里买了东西……」



突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宛如恶魔般的笑声,



「原来如此!」



一弥把买回来的烟草塞入烟斗中。



绿瞳里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有一个人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动作就像是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一般轻快,慢慢地接近货摊。



伸手凑近银色方形物体,像是被烫到了般一哆嗦,然后又一次尝试。这次则谨慎地,接触,握住,握住那个方形物体……烟草摊内配置的点火器,然后谨慎地用点火器点火。



一弥也注意到了。



「这是点火器吧,是可以<请自由使用>的烟草摊的服务对吧。的确,会不自觉的想要在这里买下一次用的烟草」



「就是那样吧,哼!真是简单的新大陆谜团!马上就完成碎片的重构了」



「嗯、嗯,维多利加」



「因此,智慧之泉的主人又感到无聊了」



这般发着牢骚,美味地把烟斗送入口中。



不一会送离双唇,缓缓地吐出烟,有点惊愣地放着豪语「不管怎么说真是符合新大陆风格的合理服务啊」



「忙碌的、贫穷的、重视效率的新新人类啊……」



金色蜥蜴形状的烟斗上升起妖异的缕缕紫烟逐渐远去。曼哈顿岛夏日黄昏时刻,与过去苏瓦尔王国秘密植物园内飘起的相同烟雾如魔法般向空中延伸而去,摇曳着,消失。四周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和马车的马蹄声。



风呼地吹过。



与紫烟一同,维多利加漂亮的银白色长发也随之飘扬,吸收黄昏的日光,宛如古代战士放出的具有魔力的狼烟一般闪烁清辉。



维多利加慢慢地转过头注视着一弥,绿色的眼眸中盈满如恶魔般的谜样残酷光芒,轻轻嗫嚅道,



「那么我们出发吧,你!」



2



月牙悬挂在夜晚高空,静静地照耀着曼哈顿岛,使曼哈顿岛染上了一层青白色。大楼外墙和街道还聚集着白昼的热气,炎霭持续蒸腾着。喇叭声、吆喝声、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在四周回响。



巨大铁桥与白昼时完全不同,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布鲁克林桥的入口处大声地说着话,一弥只好牵着维多利加的手一边「请、请让一下……」地分开人群前进。



擦着汗往上看去,拱形桥的正中间是一个白色的特制拳击台,曼哈顿岛一侧是冠军阵营,布鲁克林一侧是挑战者阵营。一个像是工作人员的西装男子前来搭话「你是侦探吗?米奇先生正在找你们」。维多利加和一弥便随着男子走向埃迪的休息室。



那是个拳击场旁边角落处用隔离墙分隔开的没有屋顶的小房间。进去后,就看到埃迪·索亚已换好拳击专用的四角紧身裤坐在椅子上,米奇也站在一旁。埃迪是与在NY市警时见到的完全不同的凶恶表情,米奇则是呆滞地看着天空。



注意到维多利加后,埃迪的表情柔和起来。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从米奇那里听说了,好像成为了很厉害的侦探呀」



一弥有些慌张地说「不、不是」。维多利加则是大言不惭地「唔姆,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啊」,然后拿着烟斗深吸一口。



米奇探出身子细听。



「不管怎么样,虽然你是因为威廉·特雷顿那个混蛋的委托才来解开<圣诞休战杀人事件>的谜团,不过小姑娘,我和米奇也非常希望能够明白真相」



米奇也一脸悲伤地,



「没错!我甚至没有和埃迪完全说过那天的事情,毕竟太心酸了……但威廉却乱七八糟地胡说了一通!」



「这样吗,那个家伙居然……啊,小姑娘没事吧?」



突然摇晃了一下的维多利加单手撑着头小声地「不、没事……」一弥则很担心地观察维多利加的情况。



维多利加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埃迪的双眼,脚步还有些不稳,却是一脸冷漠「说下你在那天所见到的事情……」



埃迪点了点头。



「额……就算要说,小姑娘,我也并不是很了解那场战争高潮的全部情况。枪战、河边坦克发出的炮击、桥上士兵的肉搏战……当时桥上变得非常混乱,我在刚走上桥的时候就被枪击中仰头倒了下去」



说着,右手抚上脸上的伤,左手伸向腹部的伤痕。



「当我就这样倒着把身体往后仰看向周围时,就看到威廉那家伙倒在了桥的前面,撑起半个身子看着这边」



一弥确认着笔记说道「与威廉先生的话一样」。埃迪抱着粗壮的胳膊,



「然后我们中间站着卢克·杰克逊。我啊,你看,因为眼睛里进了血而视线不好,但是,像卢克那么显眼的人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弄混的!卢克的头发里还沾上了几朵白色的花就像是天使那样。当时卢克还闭上了眼睛,不过我是不懂为什么」



维多利加带着怀疑的眼神倾听,细细的白烟从金色烟斗中升起,飘向傍晚的天空。



「再看向威廉方向时,我震惊了,威廉一脸恐惧地歪斜着双手托住枪……随后立刻就射向了卢克!」



一弥停下手「但是根据威廉先生所说,他射中的不是卢克先生而是穿着德国军服的人」,刚说着,埃迪就发怒了。



「那个混蛋!什么军服?他射杀了我们的同伴!」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嘟囔着「哼姆」,随后小声地「……果然啊」。一弥则看向维多利加。



这时准备室入口处的幕帘被拉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南部风格的简朴衣装的女士走了进来。埃迪站了起来开心地跑上前「母亲,你顺利地过来了啊」



女士点头。



「纽约真是呀,真的好远啊。被少夫人赶出来也莫得办法在宅子里呆,也想看看儿子的大场面,所以就乘着火车横穿大陆过来咯!」



「真是太好啦!母亲,肚子饿了吗,会不会热呀」



「没事啦,我吃过自家做的香肠了吃得饱饱的!哎埃迪,这真是条活泼有趣的街道啊,我来的时候也到处张望着过来的」



「这样啊!母亲喜欢就好……」



埃迪含着泪说道「若是我能成为冠军,母亲就能够成为这条街的居民了……」



然后思索了一会,改变了话题,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在纽约来说非常奇怪的小姑娘,然后居然啊……哎呀小姑娘,来说点什么吧!」



突然被搭话的维多利加一脸惊慌失措「哈?我吗?」地将烟斗拿离口中,来回看着埃迪·索亚和他母亲。但是,最终还是受不了满脸期待的母子,



「……别这样盯着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母亲很高兴似的对维多利加微笑,一边擦拭着眼泪,



「哎呀!跟去世的大夫人一模一样啊。啊啊大夫人,好怀念啊……」



埃迪也非常感动地点头说「对吧?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说话方式!」



母亲拿出照片给大家看——白发盘起的大个子老妇人、母亲、埃迪·索亚并排看着相机,老妇人胸前月牙形的胸针闪闪发光。



维多利加看向相片轻声道「噢呀……」,悄悄地拿出被落在<旋转木马>的胸针来回对比。是同样的胸针。



母亲笑眯眯的,



「啊啊、也想让大夫人看看你的活跃表现啊,大夫人长年照顾着一点都不可靠的我,还对你非常温柔。那是个开朗有趣的人,就这么去世了真寂寞啊」



「母亲,放心吧,大夫人是什么人,她可是个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人啊,现在也肯定在哪里看着我们,看……」



说着指向夜空中的新月,



「她一定坐在月弯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啊哈哈,想象得出来呀」



两人边说着边走出准备室。很快,埃迪一人走了回来,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了,与侦探的相遇说不定是因为去世的大夫人的引导啊」



维多利加则是一脸淡漠地小声「唔姆」



随后埃迪稍微有些焦急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总之啊,侦探……那天的战斗的事情也好那之后的事情也好,我都不太清楚。队长也被击中双腿而倒下了,然后、米奇好像是掉在了桥下对吧?」



「是、是、是、是……」



不知为何米奇有些动摇地点点头。埃迪没有注意继续说道,



「而且啊,之前说的那个德国学生冠军也是,在离我们超近的地方倒下气绝了。之后才发现,我啊……」



「哎!喂,那是真的吗?德拉格莱恩也在那天死掉了吗,骗人的吧……埃迪,快说是假的!」



米奇突然往前逼问,身体不住地发抖。埃迪吓了一跳问道「怎、怎么了」。米奇双手抱头,开始激烈地左右摇晃。



「喂、喂米奇」



这时,准备室外传来男人的怒吼声。米奇抬起头细听,听到「我们是高利贷!」后,说着「不好!」随即慌张地飞奔出去。一弥将笔记塞入胸前的口袋跟了上去。



出了准备室,看到外面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桥上观众蜂拥而至,围成骇人的人墙,满眼期待与兴奋地看着拳击场。



眼前是三名一看就知道是意大利黑手党的年轻男子,得意扬扬地抡起香蕉机关枪怒吼「什么时候还钱!」「穷鬼挑战者!」



米奇跑上前阻止,



「跟黑手党借了钱的王八蛋不是挑战者埃迪·索亚,而是他的经纪人我!」



「哈啊?那种事随便啦快点还钱!」



「约好的时间是在今晚吧!埃迪赢了之后就可以把奖金还给你们了」



一弥「哎、哎」地挤入你一言我一语的男人中间,



「也、也就是说,啊啊啊……只、只要埃迪先生赢了的话,黑手党先生就能从米奇先生那里拿到欠债了,是这么回事对吧。综上所述……痛痛痛……大家来为埃迪先生加油吧」



「哈?不是,你谁啊?老头子!」



「老头!我?哪里像啊?」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稍微再等一下!」



「不管怎么看我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吧!」



「管你咧快还钱!」



——如此这般,准备室外一弥等一众人和意大利黑手党争执不下。



里面埃迪两手戴着手套,凝望着夜空。



维多利加单手握住烟斗,观察着埃迪。



埃迪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低语,



「我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南部的宅邸。当时温柔的大夫人已经在战争中去世,换做少夫人当家,母亲也流离失所。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我就发誓不能再游手好闲下去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但是我这种人可以做什么事?什么正经的长处都没有的我可以做什么事?回想起来的是在<圣诞休战杀人事件>当晚学到的拳击。毕竟从没有过被卢克和德拉格莱恩那种好教养的少爷平等对待和夸奖,当被说『肌肉不错啊!』『很适合啊!』时,我感到很振奋。那么耀眼的少爷们……居然迎来黎明就那样死掉了……于是,我就以拳击手为目标而努力练习……」



低头看向拳击手套继续说道,



「然后乘着火车横跨大陆,来到了纽约!终于踏入了这个大都市!……哎,不过马上就被警官抓了就是了」



「你也历经艰难啊」



维多利加的低语响起。埃迪好像终于想起有人在听一般抬起头,



有些害羞地笑了,



「……嘻嘻!没错啊!」



「然后就在牢房中与厉害的侦探相遇了」



维多利加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月牙形胸针。随后继续说着「不,应该是被某人引导着导致这种局面的……」这般谜样的话。



埃迪微微笑着,



「诶,真的很安心啊,可靠的大夫人能够回来……不、是厉害的侦探能够在身边……我啊,要赢得今晚的比赛,成为全美冠军,然后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会努力的!所以大夫人,不对小姑娘,请你……」



用手套前端拭去溢出的眼泪,



「解开<圣诞休战杀人事件>的谜团!」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睁开了泛着幽幽绿光满是冷漠的细长清秀双眼,直直地看向埃迪,



「原来如此!新世界的谜团也在等待被解开的一刻、吗——!」



这时准备室入口处幕帘摇动,是摇摇晃晃的一弥和米奇,额头和脸蛋全部红肿,脚步踉跄,相互支撑着肩膀和手臂才总算走了进来。



一弥看到维多利加后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什么细微的变化,就这样在一旁注视着维多利加的小小侧颜。维多利加则冲一弥点点头。



随后脸上浮上笑容,用忧愁的仿佛已历经百年时光的怪物般的声音说道,



「埃迪·索亚,你与同伴的过去中,流淌着疑念和悲伤的虚无之河。我在此作为河川之上的架桥者,在今日,现身于尔等之前。」



然后是低语,



「何人……对了、真委托人所引导的……」



这般轻声说道,轻轻地将月牙形胸针收入怀中。



埃迪和米奇紧紧地盯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静静地继续「……今夜,冠军和挑战者,然后是有意志的死者和架桥者的夜晚开始了」



维多利加和一弥,埃迪和米奇,并排着仰望夜空。大大的月弧宛若就在眼前,夜晚都市的灰暗天空里能看到粉色和橘色的烟火,外部响起欢呼声,声势渐渐浩大……



3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出准备室,就看到又多了不少从学校或者工作回来的年轻人。仰头看向拳击台,一个拿着麦克风的黑人主持人威严地挺直站立在中央,「今晚,全美冠军的拳头会在这座布鲁克林桥炸裂……!」「我们将成为挑战者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的目击者……!」这般伴随着夸张的动作手势煽动着观众。烟火升上夜空,欢声雷动,维多利加紧盯着夜幕。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一位漂亮的身着绿色礼裙的大个子女性——威弗里夫人登场,随后放声高歌,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



就回家吧



回家吧



因为你在等我……」



观众们突然安静下来,沉浸在纯洁的歌声里。一弥也很热心地倾听,身边维多利加闭着眼,为了摆脱头痛和幻觉而身体僵硬。



一曲终了,歌手也下了台。巨大的铁桥被盛大的掌声所包围。



一些前戏的比赛后,终于到了冠军赛。主持人喊了一声「挑战者!」,立马就有观众大声嚷嚷「埃迪!」「南部的乡下佬!」「比我们还穷的穷鬼!」「你肯定会输得屁滚尿流地滚回家的!」



「——埃迪·索亚!」



布鲁克林一侧的准备室的幕帘翻卷开,埃迪走了出来。埃迪身穿赤红的四角短裤,肌肉健壮身材魁梧,脸上有巨大的伤痕,看上去十分良善的双眼似乎因梦想成真而闪闪发光。



然后主持人喊道「冠军!」观众们立马欢声四起「威廉!」「好帅啊!」「让我们看看你的重拳!」兴奋地打起了拍子。



「——威廉·特雷顿!」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望向曼哈顿岛一侧的准备室。



桥上落入沉静。



幕帘缓缓打开。



身穿白色四角短裤、结实健壮的男子,威廉·特雷顿威风凛凛地出现了。观众们吹起了口哨,呼喊道「威廉!」。工作人员排队跟在后面,冠军用蹦跳的步伐奔跑着上了台阶,跳进了拳击台中。



在拳击场中央,双方互相瞪视,用专业拳击手一般的可怖表情皱起前额,嘎吱嘎吱地转着手腕。



威廉夺过黑人主持人的麦克风,环顾了一周,观众们都屏住呼吸。



突然,威廉举起手臂,



「看吧!我!是冠军!」



哇地呼声响起,威廉挺起胸膛,



「吾名为、威廉·特雷顿!是骄傲高贵的、初代移民的子孙!」



这一瞬间,咚地烟火升起,夜空被人为地照亮。



观众中传来「以前受令尊照顾了啊!」「令母人很好啊!」这般上了年纪的男女的声音,其中也夹杂了年轻人的声音「虽然不太懂但是好帅啊!」「是名门的王子大人?」「真的好帅气啊!」



「不论怎样的挑战者我都会打败他。要说为何?因为我是冠军!今夜我也会获得胜利!埃迪·索亚……尔等小人,在初代移民子孙的我手下,一秒都不用……KILL!BOMB!BLOOD!」



在欢声中,威廉一声「给」就把麦克风递给了埃迪。



被突然塞过麦克风的埃迪吃了一惊,来回张望了下四周,威廉做了个轮到你了的手势。



观众都兴奋地注视着埃迪准备听他说话。



「额、额……那个……」



埃迪不知所措,回头看向角柱旁的米奇。米奇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脸疑惑的样子。



因为埃迪的声音很像女性,观众都很震惊随之骚动了起来。



米奇的旁边是一弥和维多利加。一弥也很焦急,但灵光一闪,向维多利加耳语。维多利加皱了皱眉头说着「哈?要我帮他?」「唔、嗯,维多利加……」。看到一弥招手的威廉即刻小步快走了回来,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一脸惊慌失措,轮流看了眼老好人的一弥、呆呆地回头看的米奇、困扰着的埃迪,然后死心,无可奈何地踮起脚对威廉耳语。



看着娇艳的粉色的长发身姿的维多利加悄咪咪的对挑战者说着什么密语,周围的观众都纷纷「那是谁?」「好奇怪的朋友啊」「哎快看、有个很漂亮的人啊!」「是女演员吗……」这般注视着他们。



挑战者终于小碎步地回到了拳击台中央,重新握紧麦克风,害羞地红着脸说道,



「你……你个小子就是南瓜……」



观众都愣住了,随后噗地笑了出来。「我在报纸上有看到过!」「很有趣的坏话啊!」「不过这是多么羞耻的声音啊!」如此笑声交错。其中也有「你很有趣嘛!我支持你!」这般的声音。



埃迪的脸更红了,



「是腌渍的蔫黄瓜,是将成为鱼饵的蚯蚓……」



维多利加沉默地听着,会场也随着观众的笑声而温情起来。「而且还是茄子……」说完埃迪很害羞般将麦克风还给主持人,抓了抓头。威廉也苦笑着,朝愉快的观众耸了耸肩。两人回到拳击台角柱处。



比赛快要开始了。



夜晚降临在天空,月亮盈着微蓝的光,桥被人工照明点亮,学习或工作了一日、疲惫不堪的新世界的观众们脸上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辉。



一弥环顾了下四周,注意到维多利加在一旁呻吟后便去探看维多利加的情况。维多利加按住头小声地,



「<圣诞休战杀人事件>——为忙碌的今日蒙上阴影的战争之谜!久城,就让你看下威廉·特雷顿和埃迪·索亚的真面目」



一弥往拳击台上看去,两人摆出拳击的姿势相对着,头上是不祥的月亮在闪烁。



「那个夜晚两人也是在桥上,在遥远的旧大陆的战场。在两人之间有人站立着……」



用烟斗指向裁判员,另一只手握成枪的形状,



「然后,威廉,开枪了!」



啪——地做出射击的动作,



「从埃迪的话来看,站着的是卢克,他的头发上还有白色的花……」



看向夜空,



在维多利加眼里,夏日星空开始变成冬日,星星开始变成雪花。一弥也眯起眼睛,就好像看见了那个幻象。



「……据说就像是天使」



一弥拿出笔记本,



「嗯……埃迪先生说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的确是卢克没错,好像他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睛。威廉先生则说,虽然被帽子挡住看不到脸,但是个穿着德国军服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拳击台的正侧面是相关人士席位。埃迪的母亲端坐其上。隔了两个座位处是特雷顿原市长,蓄着白胡子,握着手杖,很担心般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比赛要开始了」



听到维多利加的声音,一弥重新看向拳击台。



比赛开始的钟声敲响,观众的呼声响彻夜空。



冠军和挑战者分别从两个角柱处跳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和右手相碰。



威廉的拳头连着两发捶中了埃迪的脸,现场男人们开始欢呼,女人们发出悲鸣。埃迪的头就像被拧断了一般向后折去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同时慌张地使出一记刺拳但没有命中。



男人们高声道「上啊、冠军!」「初代移民的子孙!」「市长骄傲的儿子!」同时也不断传来「真惨啊、挑战者」「喂喂该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吧」这般的嘲笑声。



维多利加睁开眼睛看向拳击台,又很痛苦般按着脑袋。幻觉和幻听再次袭来,维多利加用力地眯着眼,一弥则将握着的手紧了紧。



维多利加的眼里,星星从夜空中消失,雪下了起来,夏日的热风也变成冬日刺骨的寒风。



「一九二五年的冬天、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世界被黑暗笼罩的季节。吾等黑暗的历史……」



维多利加与一弥握着手,闭上眼睛,



再次沉浸在过去的黑暗中。



充满湿气寒冷的漆黑房间里,维多利加四肢被绑在铁质椅子上,不断地被投喂药物,往脑袋里灌入世界战局的资料。



(这只污秽不洁的野兽……我的女儿……被诅咒的灰狼……!)



从空洞地张开着的小小嘴巴里,溢出被诅咒的对未来战局进行预言的话语。监狱<黑色太阳>的深处的地狱——



(快逃、我的女儿……那个孩子身上……有新的……可能性……)



与现在维多利加的声音远远地重叠在了一起。



「德国郊外的某座桥……美军和德英联合军的攻防战……圣诞夜的黎明,黎明时的战斗……我当然知道!在地狱的季节,我作为兵器而存在!那场暴风雨中的绝大部分战局我都记得。我的记忆中枢是过去树木枯朽重叠起来的广阔的末日荒野……」



猛地绿色眼瞳睁开。



「——在这里!」



桥上夜空变成半透明浮现出、旧世界的地图。



东德郊外的某一点发出白光。维多利加的意识中,两手抬起,朝着那一点往夜空轻飘飘地升起。



桥……雪夜……响彻的歌声,青年们的欢笑声,从远方到达的战车的轰鸣声和匆忙地分散到桥两端的细微的脚步声。(保重啊)(有缘再见)(My friend……!)(My……)轰隆隆隆……最新式的德式战车临近,在朝雾中闪烁着不详的光辉。河边响起大炮的声音,白烟涌出,被人握住的枪身泛着黑光。



灰色的末日世界——



地面翻转。



维多利加就像不可思议的妖精一样,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掉落在桥上,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呜地呻吟起来。



缓缓地看了看周围。



维多利加正与一弥在新大陆的布鲁克林桥的正中央,同时也在过去旧大陆的德国桥的正中央。新大陆的桥上传来欢声,旧大陆的桥上响彻炮声、枪声、呻吟声和悲鸣声。



眼前,士兵倒下的尸体胡乱地堆叠在一起,硝烟升起,到处充斥着血的味道。白花轻轻地从好像是威廉·特雷顿的士兵胸前落下,又被某人踩扁。其中能听见夹杂着呜咽的埃迪·索亚的歌声,「蔓越莓花……盛放之时……」「就回家吧……回家吧……」「因为母亲……」「在等我……」



与现在桥中央拳击手的身姿、威廉和埃迪相互殴打的场景淡淡重叠。维多利加的意识在过去的德国桥上,肉体在现在的纽约桥上……埃迪·索亚挨了一拳身体往后仰倒,一弥「啊」地叫了出来,裁判员「一、二……三……」地开始倒数。威廉返回角柱处,举起双手向观众炫耀。



过去的桥上埃迪果然是正面躺倒往后仰着身子,脸上受了伤血流不止。威廉则是支起上半身两手举枪。维多利加的意识逐渐向埃迪·索亚靠近,在埃迪身边躺倒以同样的姿势仰起身子,从他的角度看向威廉。



埃迪和威廉中间站着个看上去平易近人的童颜青年,不知为何头发上装饰着几朵白花,紧闭着双眼,穿着美国军服。



「那就是卢克啊,哼姆,我看见你了」



这时,远处的威廉正在双手持枪,一旁的埃迪大叫着「不、不、不要开枪!威廉你在干什么!」。但是威廉扣动了扳机。



咚地卢克倒下了。



「哼姆……」



维多利加眨了眨眼,过去一下子远离。



——新大陆的桥上倒数仍在继续。



「四、五、六……」



维多利加缓缓睁开眼,肉体在埃迪一方的角柱旁站立,右边是一弥,左边是米奇。米奇拳头紧握,向着埃迪大声喊叫。后面的观众都兴奋地往前推搡着,一弥则拼命阻止努力保护着维多利加。



观众的嘘声四起,「太弱了吧、挑战者!」「再坚持多一下嘛!」。埃迪想要站起,「七、八……」「唔……」「……九」。埃迪勉强站了起来,双手举在胸前摆出战斗的姿势,晃悠着又与威廉的右手碰了碰。埃迪猛地使出一拳却被躲过。威廉嗤笑着,突然,趁着这段空隙埃迪一勾拳顶向了威廉的腹部,威廉随即踉跄了一下,观众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就看到威廉摔了个屁股着地,裁判员开始倒数「一、二……」。埃迪则先回到己方的角柱处。



维多利加被一弥用手保护着,眯细着眼紧紧盯着威廉。



意识又慢慢地回到了过去旧大陆的桥。



桥上炮击仍在继续。



黎明,雪花纷飞,气息都具象成了白色。被暗灰色所笼罩的战场上,银白色长发和宛若野兽的绿瞳正在闪闪发光,被雪濡湿的粉色礼服裙颜色变得更加浓重,衣服下摆的五层褶边随着寒风翻飞。



维多利加一步、一步地走近威廉·特雷顿,低语道「你又看见了什么?」,随即与威廉的视角同化。



威廉的前面站着一位德国士兵,虽然被帽子挡住而看不见脸,但是穿着德国军服。不知为何他没有举起枪,而是两手握住举在胸前做出战斗姿势。



威廉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对面是埃迪,他正面倒下仰着身子望向这边。听不清埃迪到底在喊些什么。



向着德国士兵,威廉扣动了扳机。



黑色的子弹冻结在枪手的恐惧中飞出。



德国士兵的胸口开了一个洞,膝盖一弯,咚地一声倒下了。



威廉大叫了一声,闭上眼,昏厥过去。



「……五、六」



裁判员还在倒数。



维多利加睁开双眼。



现实的布鲁克林桥上,维多利加被一弥保护着站在埃迪方的角柱旁。拳击台上威廉哆哆嗦嗦地站起,和埃迪再次碰了碰右拳。这时,钟声敲响,两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己方的角柱处。



米奇一边说着「冷静下来了啊」「好好看清他的拳头」,一边照顾着埃迪。埃迪则是点头说着「嗯嗯,没事的」



钟声再次响起。



拳击手们站起,回到拳击台中央。



埃迪首先使出一刺拳,被威廉巧妙地避开又对准埃迪的脸来了一拳。埃迪被打了一拳后脚步变得不稳,观众呼声四起。埃迪又开始对着威廉的脸出拳。



米奇突然朝着维多利加窃窃私语。



「我,有件事一直没说……」



听到后维多利加抬起头。



「那晚,我为什么会掉在桥下。因为一直都觉得不能对别人说,我就从没泄漏出去」



维多利加默默地点头,一弥也安静地倾听。



不知何时一旁米奇头上飘起了雪花,变成了穿着美国军服的身姿,脸上粘着风干了的血,周围子弹交错飞过,硝烟徐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