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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春雪在第二堂课结束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里,将运动服换回制服,回到了二年C班。



他刚拉开门踏进教室,立刻就有无数掌声迎接,让他当场呆立不动。但仔细想想,如果是有点贫血的弱女子也就算了,男生上个体育课就因为打球打得太投入而昏倒,根本已经变成奋不顾身型的谐星了。春雪缩起脖子,一路低头哈腰冲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第三堂课的上课钟此时正好响起,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一抬起头,正好看见千百合从右前方座位上担心地回头望来,两人视线对个正着。春雪朝她点点头表示不要紧,顺便跟坐在右后方的拓武也交换了眼色。



拓武的表情显得极为过意不去。这多半表示,他以为春雪会拼得昏倒都是自己那句「重要的是想法」的忠告所致。



——这不怪你,而且我反而因此注意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得感谢你呢。



春雪将这个念头灌注在眼神之中,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拓武的嘴角才总算有了笑意。



第三、第四堂课、午休时间,以及下午的几堂课里,春雪的脑子里有一半在上课,另一半则一直潜心思索。



想着自己到底该找出什么样的「第二阶段心念」来发展……



他明白,眼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其他要紧的任务上。这任务当然就是指今晚七点要进行的「逃离禁城作战Ⅱ」。届时春雪必须和Ardor Maiden——四埜宫谣一起进入无限制中立空间,与神秘的蔚蓝年轻武士Trilead Tetraoxide再次相见,并在他的协助下从禁城以及四神的地盘中生还。四神朱雀自然不用说,就算只是被禁城内部徘徊的任何一只武士型公敌打倒,也会立刻陷入可怕的「无限EK」(Enemy Kill)状态。从这一点来想,再怎么专注都不嫌多。



但春雪就是无法不去想自己的心念。



因为,现在春雪又多面临了一件不能拖的事。



一个成了他永远的劲敌——大致上算是吧——的超频连线者,也就是骑着那辆世纪末机车的Ash Roller,要春雪教他心念系统。



上学途中那场对战的最后,Ash单刀直入地说出「教我一下心念系统好吗?」这句话时,令春雪整整呆了五秒钟之久。



当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首先问出口的,就是他自己觉得理所当然到了极点的疑问:



『为……为什么,要找我教?』



结果这位世纪末机车骑士说:



『你想想看嘛,怎么说,你不是Raker师父的徒弟吗?也就是说你是大爷我的学弟,还是该说师Brother?』



春雪又花了一秒才搞懂他这个奇妙的字眼是指「师弟」,也懒得吐槽说照他的说法根本就搞不清楚是师兄还是师弟,决定先继续问完实际一点的问题:



『那、那你找Raker姐正式教你不就好了?我相信她不会在意军团不同这种问题,对自己的「下辈」一定会教得很仔细……一步一步慢慢来……』



『……就是这样,这种「一步一步慢慢来」才是Problem啊。』



骷髅面罩下发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像是在害怕的音色。春雪瞬间领悟Ash说的问题是什么。他并非「像是在害怕」,而是真的在害怕。他怕的就是两个月前Sky Raker——仓崎枫子在教导春雪心念系统时,把他从东京铁塔遗址顶推下去的那种斯巴达式教育。



春雪先以眼角余光看着Ash Roller一会儿,接着才说:



『那个,我知道这样讲跩了点……不过心念系统没那么好学的。你不想付出劳力就要轻松学会,不就跟那可疑的神经连结装置用学习套件……』



『Don’t say了!我知道,这点我也Understand!』



Ash伸出戴着骑士手套的手掌挡在春雪眼前这么叫喊。



『可是我告诉你,师父帮你上的那些课,已经是待客用的温和版了!』



『咦……那、那样还算温和版?』



『That’s right!而且啊,其实大爷我,该怎么说……这样讲有点难听,不过我根本没想把心念系统学得多扎实然后跑去无限制空间尽找些危险的家伙打。我只要用在一场对战,不,甚至用一次就够了。Utan那小子眼看就要被「ISS套件」吞没,我只想狠狠来个一拳打醒他,这样就够了……』



春雪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从侧面回望骷髅面罩。Ash Roller的脸朝向对战空间的天空,以格外沉重的嗓音静静地说道:



『毕竟对我来说,Brain Burst终究是一款对战格斗游戏啊。』



他都这么说了,春雪自然不能轻易拒绝。



因为「现在正是对Bush Utan施展心念攻击来破坏ISS套件的大好机会」这项情报,就是春雪自己告诉Ash Roller的。



这时对战时间结束,春雪对Ash的「请求」说不出YES或NO,但相信心意——春雪决定接受请求的心意,应该已经传达到了。



在他用半个脑袋思考的期间,第六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教室内的空气也立刻浮躁起来。



授课老师前脚刚走出去,导师菅野后脚便踩进来,就这么开始了放学前简短的导师时间。



各种宣导事项说到最后,菅野提出了第一堂课时发生的有田春雪昏倒事件,还讲了句金玉良言——「上课努力当然很好,不过管好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运动员的铁则啊」,让春雪听得冷汗直冒。这时才总算传来了放学钟声。



春雪先跟分别要去田径社与剑道社练习的千百合与拓武简单谈了一下今晚行程——结束社团活动跟委员会活动之后,就换好衣服到春雪家集合,由全军团一起开会,再展开「逃离禁城作战」。确认以上流程无误后,三人就分头行动。



春雪在楼梯口换上运动鞋,独自前往后院准备进行委员会活动之际,仍然不断地自问。



现在的我,有资格教导别人怎么使用心念吗?



他之所以在保健室里请黑雪公主传授心念,要求得甚至有点急,或许就是因为内心深处有这个疑问。



如果单论「心念系统」——也就是有意识去运用Brain Burst这款对战格斗游戏的副控制系统「想象控制回路」的方法——相关的技术性知识,他自认已经学到了几分。然而心念并非只是单纯的技术,它能发挥超脱规则限制的压倒性威力,同时却也有着会将玩家自身精神拉进黑暗面的可怕风险。这种说法并非只是比睮。超频连线者一旦解放负面心念,就连现实世界的人格也会跟着受到扭由。掠夺者「Dust Taker」如此,昨天的拓武亦然……



要传授别人心念,一定得非常小心在意,避免学徒被拉进黑暗面。只用言语说明多半是不够的,首先必须实际演练,让对方看到心念可以创造出多大的奇迹。比方说不用手就能让轮椅前后左右舞动的Sky Raker或是将剑刃变成手掌的Black Lotus。



从这个观点来看,春雪的「雷射剑」与「雷射长枪」就少了点震撼力。因为纯以现象的种类来说,这两招都只是单纯的单发攻击招式,这个世界里多得是超频连线者能发出有同等射程与威力的必杀技。



如果真的要对Ash Roller讲授心念系统,相信不能只露一手基本技能,而必须展现黑雪公主所说的「第二阶段」能力。如果做不到这点,就没有资格传授别人心念。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春雪从东边绕过第二校舍,走在长满青苔的后院里,边叹气边说出这句话。



黑雪公主在保健室说过,要学会心念的第二阶段,就必须正视现实的自己,将塑造虚拟角色的精神创伤升华,创造出希望的心念。但坦白说,连春雪自己都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被塑造成「Silver Crow」为什么会被塑造成有着细瘦手脚、滑不溜丢的头部以及十片金属翼片的金属色。



要妄下结论很简单,可以说是由于他胖才会想要变瘦、由于只能在地上爬才会想要能飞上天空的翅膀,但他莫名地就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这个说法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会是金属色……



这时,他忽然间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



————还有当玩家拥有的「心伤壳」强度超过一定水平,就会成为金属色,这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哪……



「…………?」



春雪立刻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那是个带点沙哑的女子嗓音,但昏暗的后院里看不到一个人。春雪再一次仔细倾听,但耳中只有远处运动社团成员在操场上练习的喊声,以及管乐社在音乐教室调音的声音。



但这不是他听错,因为春雪根本没听过「心伤壳」这个字眼,而且他也不认识哪个女生会用关西腔说话。



背上位于肩胛骨之间的某个点忽然强烈抽痛,令春雪不由得脚步踉跄,伸手撑在一旁的校舍墙上。抽痛一阵又一阵,迟迟不散。



这不是第一堂课打球留下的肌肉酸痛。春雪已经知道这种痛楚并非来自身体出的毛病。



「……唔……为什么,现在……那玩意儿会……」



他握紧拳头忍耐,以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没错,就是他所说的「那玩意儿」——寄生在Silver Crow身上的「灾祸之铠」,也就是由七神器之中的六号星「The Destiny」变异而成的强化外装「The Disaster」在蠢动。



接着耳中听到了与先前不同的声音,是猛兽的低吼。



——杀。杀。把那些家伙……撕开……咬碎……吃得干干净净……



吼声中蕴含的怒气与憎恨能量强得骇人,让春雪手撑在墙上喘个不停。



两周前的「赫密斯之索纵贯赛」进行到尾声时,春雪任由自己心中那股对Rust Jigsaw的怒气驱使而召唤出了这件「铠甲」。当时他的精神几乎完全受到支配,所幸靠着千百合的必杀技「香橼钟声模式2」让虚拟角色时间倒流,才得以将铠甲还原成单纯的寄生因子——第五代Disaster宿主Cherry Rook所留下的钩索碎片。



此后春雪一直没听到铠甲说话的声音,但昨天傍晚与即将遭到ISS套件吞没的拓武对决时,春雪为了将他拉回来,企图召唤出「铠甲」的原始型态「The Destiny」。尽管不是召唤灾祸之铠本身,但或许就是在召唤过程中微微唤醒了寄生因子。



——但是不太一样。春雪忍受着电光般的疼痛脉冲讯号之余,却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他觉得这与「铠甲」以前的说话声音有点……不太一样。那凶暴的破坏冲动并没有差别,但春雪就是觉得冲动背后另有一种比愤怒与憎恨还要庞大的情绪。这种感情像吼叫、像咆哮,又像是——恸哭。



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这个声音迟早会离去,但春雪却不禁下意识地将意识频道对准了这个声音。



紧接着,他立刻感受到了一阵远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剧痡,几乎痡得他头昏眼花。



剧痛从背脊一路上窜到头部正中央,让他不由得跪到地上,整个听觉更充满了狰狞的咆哮。



——毁了他们。毁了他们。毁了他们毁了他们吃了杝们吃了他们吃了他们吃了他们……



…………这是…………悲伤…………?



…………你,在哭吗…………?



声音以第三次痛击回答了春雪的问题。春雪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能用力闭上双眼,眼看就要一头倒向长满青苔的地面之际……



一双小小的手从前方撑住了春雪的双肩。



接着一阵柔软的感觉笼罩住整个上半身。春雪还没弄清楚是有人紧紧抱住他,便已经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伸出双手回抱。



身上传来一股凉意,彷佛在安抚、吸收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每当这小小的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揉,疼痛的脉冲讯号便急速远去。



「………………」



春雪轻轻吐出一口气,让僵硬的身体放松。



思绪还处于半停滞状态的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着以黑色为背景的细小深红色线条呈放射状分布,彷佛夏日傍晚点燃的仙女棒。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瞳孔——也就是人类的眼睛。



春雪微微退开,让视野开阔了些。



眼前离了十五公分远的地方,有张年幼少女的脸庞,一对大眼因担心而圆睁。



她的浏海非常平整,其余发丝则用一条细丝带绑在脑后。顺着那细得惊人的颈子看下去,



则是一件白色连身裙式的制服,肩上背着咖啡色的书包……



「…………四、埜宫……学妹……?」



春雪以沙哑的嗓音这么一问,对方便点了点头。



四埜宫谣是由春雪担任委员长的梅乡国中饲育委员会校外成员,就读姐妹校松乃木学园国小部四年级;而在加速世界里,她更是第一代黑暗星云干部「四大元素」之一的7级超频联机者「Ardor Maiden」。



看到自己能无条件信赖的人物出现,让春雪松了一口气,决定先让双方已经太接近的脸孔分开一些再说。



但他做不到,因为春雪自己的双手仍然紧紧抱住谣那比同龄平均身材还要瘦小的身体。



「……」



春雪低头看到谣的连身裙与自己圆滚滚的腹部紧贴在一起,持续了两秒钟左右,才认知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天理不容,当场大叫一声:



「喏呀啊!」



双手随即像装了弹簧似的往左右弹开,更维持跪姿朝后方跳了五十公分。



「对、对对、对不起!不不不对,你你你你误会……」



他连连摇动双手,虚拟桌面中央就显示出一行红色的系统讯息。春雪也没弄清楚那是要求无线联机的窗口,就点选了YES按钮。视野下方才刚出现聊天窗口,谣纤细的食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空中打字。



【UI> 有田学长,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想公共摄影机应该拍不到这里。】



——是、是喔?可是这样不是更糟糕吗?



春雪一瞬间想到这里,却不敢说出口,尝试做出比较有逻辑的辩解:



「呃、呃、我刚刚走着走着就觉得头昏眼花,想必是上体育课的时候太拼命了。不过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操心……」



然而谣脸上的笑容平静却又哀戚,彷佛看透了一切,让这段台词就此说不下去。她挪开跟春雪一样跪在地上的膝盖站了起来,接着稍稍放慢速度再度动起手指:



【UI> 不用那么慌张,我都知道的……刚刚那多半是一种叫做「逆流现象」(Overflow)的情形。】



「O……Over、flow?」



这个第一次听到,不,应该说第一次看到的单字,让春雪纳闷地歪了歪头,但紧接着跑出的字符串立刻让他瞪大眼睛。



【UI> 那是「零化现象」(Zero Fill)的高阶版。若说零化现象是心思被无的心念,也就是心灰意冷或无力感给填满导致全身不能动弹,逆流现象就是被负向心念压倒……也就是因为过度愤怒、憎恨与绝望而控制不住自己。当然这些现象本来都只会发生在加速世界中的虚拟角色身上,但我听说会用负向心念的超频联机者,在现实世界中偶尔也会发生这种情形。】



「负向……心念……」



春雪小声复诵一次,忽然惊觉地看了谣一眼,频频摇着头挤出声音说:



「我、我……绝对没有自己在练习负向心念……」



谣再度露出平静的微笑,走到春雪身边用左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同时以右手打字回答:



【UI> 我说过这些我都知道。刚刚……一定是「铠甲」的干涉吧?】



「……!」



春雪尖锐地倒抽一口凉气,但既然已经被看穿到这个地步,否认也不是办法。



「……是,就是这样……我想起一件事……想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就这么触发了铠甲活动……」



【UI> 一句话?是什么样的话?】



「呃,我想不出是谁说的。话又说回来,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认识说话的人……至于内容……记得好像是说『心伤壳』怎样怎样就会变成金属色之类的……」



这时深深一颤的并不是春雪,而是谣碰在他脸上的左手。



有着放射状深红色线条的瞳孔大大睁开,嘴唇微微发抖,但她当然没有发出声音,只以右手生涩地敲着投影键盘:



【UI> 是谁?是谁对有田学长说了这种话?】



「……对不起,我也拚命在想……但就是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声音是女性……」



【UI> 这样啊?对不起,请你忘了这回事。身体好些了吗?】



她话题转得有点快,但春雪很快就忘了不对劲的感觉而点点头。谣拿开左手后,春雪立刻起身,拍拍制服的膝盖部分。



「嗯,已经不要紧了,谢谢你……感觉四埜宫学妹好像连在现实世界也能用心念呢。」



春雪语带感谢地这么一说,谣便难得地露出了符合她这年纪该有的腼腆模样。她脸颊微微泛红,以今天最快的速度一口气打出一大串聊天讯息:



【UI> 幸好没酿成大祸。我想不需要太过于烦恼「铠甲」的干涉,这件强化外装如此凶煞,没发生逆流现象才让人不可思议。而且无论产生什么样的干涉,只要不在加速世界念出着装指令,铠甲应该也发挥不了持续性的影响力。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说,只要今晚的脱逃作战成功,就可以当场净化寄生因子了。】



「……嗯,说得也是。」



春雪的回答之所以会慢了一拍,是因为对于眼下最重要的课题「净化铠甲」任务——救出Ardor Maiden与逃出禁城,全都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感到了一丝犹豫。



但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要是不完全消除灾祸之铠,在三天后要召开的「七王会议」上,Silver Crow就会被六大军团联名指定为通缉犯,无论如何都得避免这种情形发生。



所幸低着头的谣似乎并未发现春雪表情有异,继续闪动手指打字:



【UI> 那我们就开始委员会活动吧,相信小咕肚子一定饿了。】



谣挥手令键盘消失,随即拿起放在稍远处的包包。她也没特别注意春雪的脸,就自己开始走向后院西北角的饲育小屋,春雪只得慌慌张张地跟上。



非洲白脸角鸮「小咕」从松乃木学园搬来梅乡国中,还只是三天前的事情。



但这只小型的猛禽类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站在设置于饲育小屋里的树上打盹。即使春雪接近小木屋,这只鸟仍然连眼睛都没张开;但牠一听到谣把手提袋跟书包放到流理台边后走来的脚步声,便立刻睁大圆圆的双眼,毛躁地拍着翅膀。



「你这家伙也太现实了……」



春雪语带苦笑地解开门上的电子锁,然后迅速进入小木屋内,收回铺在树下的防水涂层纸与让鸟冲澡用的水盆。接着换谣进来铺好昨天洗净后晒干的纸,并检查小咕的髆重与体温是否正常。



春雪再度来到屋外,用小屋旁的水龙头冲洗防水纸,洗着洗着就看到一旁的手提袋里放着白色的保温盒。



里面装的是小咕的食物。根据昨天看到的情形应该是肉类,但谣说那不是鸡肉、也不是猪肉或牛肉。想到这里,春雪就想到谣曾说今天可以让他看切肉的情形,但少女还附带了一句「我想多少会带来一点精神上的伤害,请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他歪着头纳闷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时悄悄伸出右手。就在这一瞬间——



【UI> 我想,有田学长应该不会觉得好吃。】



这么一行文字从一直显示在视野中的窗口跑过,让春雪当场停下手来。回头一看,原来谣已经走出小木屋,对着他微笑。



「不、不不,我怎么会偷吃呢,我都国二了呢。」



春雪忘了昨晚自己才跟千百合为了汤咖哩的炸茄子与鸡肉吵得不可开交,连连摇头否认,并将洗完的防水纸挂在小小的衣架上。接着他用手帕擦擦手,转头望向谣。



比他小四岁的国小生一瞬间露出思量的表情,但随即点点头回答:



【UI> 那我来准备小咕的饭菜。】



她走到流理台前,伸手从手提袋里拿出保温盒,随即解开四边的扣具并打开盖子。春雪在好奇心驱使下,探出头去看盒子里装的东西,不过两秒钟后便瞪大了眼睛还倒抽口气。



与冰袋一起装在盒子里的,是一种长约五公分的粉红色小动物——想来应该是还没长毛的老鼠。这些老鼠当然是死的,但身体仍然完好。谣拿出四只老鼠之中的一只,放到先摆在流理台的盒盖上,以一只手打字说:



【UI> 这是一种叫「冷冻粉红鼠」的饲料。要养猫头鹰或角鸱当宠物,基本上喂的都是老鼠、小鸡,不然就是蟋蟀或面包虫之类的昆虫。不过整只实在太大,所以得先切过。】



说着她再度伸手到提袋里,拿出了一个让春雪更加震惊的物体。



尽管尺寸很小,但那确实是一把小刀——不,或许该说是「短刀」。谣拔开有光泽的天然木制刀鞘,亮出长约六公分左右的闪亮刀身。



【UI> 当然我已经获准携带以及使用这把小刀。只是就算已经申请许可,要是在公路之类的地方拿出来,一样马上就会被抓去辅导。】



谣的这句附注一点都不夸张。二○四七年的现在,无论尺寸大小,原则上携带任何刀械都是违法行为。春雪记得新闻曾报导过,若是有职务上需求等理由,的确可以向公安委员会申请许可证以便携带,但审查过程相当严格。



「真……真亏你拿得到许可啊。」



春雪不由得说出这句话,对此谣只微微一笑,并没回答。她以左手按住放在容器盖子上的粉红鼠,右手小刀锐利的刀尖抵了上去。



刀刃轻轻一动,便漂亮地将肉一刀两断,看上去却又没有伤到塑料盖。小刀又动了两次,粉红鼠转眼间就化为四片小小的肉片。从色泽看来,确实就是昨天小咕吃得津津有味的肉片。看来内脏似乎已经处理过,但仍多少流出了点血液,弄湿了刀刃。



谣在切肉过程中散发出一种紧绷的气息,几乎令人觉得用肉眼就能看到四周气压改变,让春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当然了,他根本没有勇气说「让我也试试看」。谣接连切好剩下的粉红鼠,短短两分钟不到,盒子里已经装好了跟昨天一模一样的东西。



完工后,谣用水龙头清洗小刀,再用像是棉花的布仔细擦拭刀刃,这才收刀入鞘。她用这块布将刀连鞘裹起并收进手提包后,站起了身子,也不转头过来看着春雪,便直接在投影键盘上打字:



【UI> 本来这种作业都是用剪刀,因为比较简单。】



「……那么,为什么你要用小刀?」



春雪轻声这么问,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



【UI> 我想说这样对老鼠比较庄重,但或许终究是没有意义的自我陶醉。好了,我们去喂小咕吧。】



谣拿起容器与手套再度走向小屋,春雪从后跟去之余,也试图想搞清楚显示在聊天窗口上的字符串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太对。



两人才走进小木屋,栖木上的角鸱便一副等不及的模样拍了拍翅膀。谣刚举起戴了手套的左手,牠就在小木屋里绕着圈飞上飞下。



春雪跟昨天一样双手拿好容器,谣从中一次拎起一片肉喂给小咕。到头来,问题的答案居然是老鼠肉,不过仔细想想就觉得很正常。故事中的猫头鹰似乎都在抓老鼠,而且牠们也不可能去抓牛或猪来吃。



春雪呆呆地看着小咕接连吞咽肉片,脑中转着理所当然的念头——这家伙也是条生命啊。



虽说小咕并非当地的原生物种,而是专门作为宠物贩卖的外来种,但牠既不是工厂合成的人工蛋白,更不是用多边形拼成的物件。牠在这四公尺见方的牢笼里,除了每天吃饭、睡觉之外,应该也有所感,感觉着春雪无从想象的事物……



谣或许是发现到友人在轻咬嘴唇,转过身来歪了歪头。春雪赶紧摇摇头,小声说:



「啊、抱、抱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起昨天看到这家伙在冲澡就对牠说『你还真好命』,会不会有点失礼……」



说到这里,他又发现这些台词或许等于在把冒犯的对象从转到谣身上,不禁更慌了。



「这、这个,我我,我不是说让四埜宫学妹照顾就不好命,我想这样应该算很好命的,况且我自己就想这样……不不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呃……」



这时春雪的「只想拔腿就跑计量表」已经上升至相当高的程度,但他双手拿着一整盒肉,想跑也跑不了,只好拚命说下去:



「呃,这个,我想小咕多半是人工繁殖而生,从一开始就不了解鸟笼外的世界……可是,牠终究还是鸟吧。所以我就想既然是鸟,应该会想飞上天空看看……啊,我当然不是说要放生,也不是说牠现在这样不幸。只是想至少不该劈头认定牠的感觉是怎样…………」



春雪一番话愈说愈是莫名其妙,不得已只好住口。



但看来谣似乎听懂了几分。她点点头,以若有所思的表情重新开始喂食。四只粉红鼠的肉片接连消失在喙中,完毕后谣轻轻摸了摸角鸱的头。小咕似乎大为满足,从谣的左手中振翅跃起,接着在小木屋内顺时针绕圈,划出漂亮的弧线缓缓飞翔。



不管看几次,牠的身影仍然美得令人赞叹。春雪看得出神之际,一串文字随着小小的音效跑过聊天窗口。



【UI> 我想有田学长要说的多半是「敬意」。】



看到她以引号强调的这个字眼,春雪立刻连连点头。没错,这正是春雪先前的感觉。



小咕,不,应该说包括牠在内的所有宠物,都不只是由人类「养活」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人类「请牠们陪在身旁」,所以用人类尺度去衡量宠物过得好不好命并不妥当。人类所能做的,就只有抱持敬意与牠们相处。



不,不只是宠物。刚刚谣处理粉红鼠的肉时就不用剪刀,而是用仔细磨过的短刀,还切得极为认真。也就是说,她连对拿来当饲料的老鼠都不忘抱持敬意……



春雪抬头看着回到栖木上的小咕,心里颇为感慨,此时聊天窗口里又出现了一串打得稍微慢了些的文字。



【UI> 我也认为对万物都抱持敬意是非常重要的。所谓的敬意,也就是不轻视。而抱持敬意的对象,想必也包括自己在内。】



「咦……对自己抱持敬意……?」



春雪将视线从小咕身上移开,注视站在身旁的少女。



「自己……不算吧……?否则不就变成往自己脸上贴金,或是自……自恋之类的……」



春雪别说对自己抱持敬意了,就连照镜子都觉得敬谢不敏,自然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谣仍然维持着脸上平静的微笑,隔了一会儿后才动起手指:



【UI> 太过火的话也许就会变成这样,但我认为轻视自己,就等于是在贬抑自己过去所走的路、所度过的时间,以及跟自己有所关连的人们。相信有田学长心中,一定也有一团不管怎么浇水或吹风都不会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