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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隐士的图书馆(2 / 2)




最让友理子放心不下的,是刚才听到的那句话。这个世界的末日到了!这种事态比一名初中生失踪要严重几十倍几百倍。难道这也要让友理子承担责任?



“阿久啊,你先别说话。”深绿光闪烁着命令道,旋又转向友理子发话,“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友理子。”友理子也仰望着书架高处,凝视着深绿光答道。



“友理子啊!我叫……是啊,你就叫我‘贤士’吧!”



听上去像老爷爷一般嘶哑的嗓音。



“我跟这座宅邸的主人很亲近。”



“你和叔爷——水内先生?”



“是啊!要说来到这里,还有许多伙伴比我时间更长。但论亲近的程度,我可是数第一的。”



水内怎么样了?贤士问道。



“你不知道吗?”



“他离开这里好长时间了,比外出旅游时间还长得多。你告诉我,水内命数已尽了,对吗?”



是的——友理子回答道。他在巴黎的古旧书店里发病倒下,去世了。



“到底还是这么回事儿啊!”



“我以前来过这里,伯父伯母他们也来过。他们来时没有提到水内先生去世的事情吗?”



“确实有不少人进来,看到我们都吃惊不小。但是,他们说话断断续续,而且水内又跟世人断了交往,我还以为他是想给人一种自己已经死去的假象,然后再去别处呢!”



真的死了吗?贤士嘟囔着,听上去有些失落,“我跟水内发生了矛盾,他去巴黎恐怕也是由于这个缘故。”



就是说,人类与书本发生了争执。不过,此处的书本发生那种情况倒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里来就属于那种场所——友理子继而想道。



“我无法实现水内的愿望,那原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来到这里后,我长时间努力劝导水内,可水内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观点,一直抵触。最后,他怒不可遏,为了寻求取代我的贤士,他又出门远行了。”



既是大富翁又是孤独隐士,还是古旧书籍收藏家,他在寻求什么呢?



“水内在寻求起死回生术!”



这里的状况令人惊愕不已,此话更让友理子大为惊奇。



“让谁起死回生?”



“在遥远过去亡故的、水内唯一珍爱的女子。”



水内一郎的身世孤寂而清苦,但他还有唯一的红颜知己。他一定非常钟爱那位女子!



那位女子已经死去,所以水内力图让她起死回生。



“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买了这么多书来研究吗?”



“是的。水内坚信,如果能把世上所有的知识都汇集起来,总有~天能够找到让死者起死回生的方术。”



友理子巡视黑暗中闪烁的无数光点。是的,这是一套庞大的知识集成系统。



“我告诉过水内,他的这种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的方术,至少水内所寻求的方术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劝他选择别的故事,他却没有接受。”



“故事”?这个词出现得特别突兀,即便对名副其实的少儿友理子来讲,也感到这个词用法怪异,此处应该使用“方法”、“道法”或者“法术”等词,才恰如其分。



“故事?”友理子以确认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贤士并未做出补充说明,而是飘忽不定地闪烁了一下。



“友理子啊,依我来看,阿久也跟你一样幼稚。阿久很想助你一臂之力,我理解它。但是阿久太幼稚了,还没有完整地把常识传授给你,就冒冒失失地带你来这里了。”



“没有的事儿!”沉默许久的阿久出声了,“你可别把我说成一个愣头青哦!”



“那你也已经把友理子的思路搞乱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被强加了罪名的阿久,不服气似的申辩了一声。



“贤士啊,请您不要训斥阿久。正是因为有了阿久我才鼓起勇气,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在学校里受到欺侮也是现实情况,如果没有阿久,自己恐怕早就崩溃了。



“既如此,我就不训斥阿久了。”



看到贤士这样和颜悦色地表态,友理子也温和地道了谢。她略加思索,再次郑重地道谢。



“友理子,首先我要请你做出一项决定。”



要么现在叫醒爸爸妈妈一起回家,要么谈谈接下来的打算。



“当然,谈完了打算你再走也行。可是说起来,太耗时间了,你还是会担心爸爸妈妈的。这座旧宅很冷啊!”



的确如此,友理子自己也冷得够呛。可是爸爸妈妈毫无觉察,正在沉睡,要是不管他们,恐怕会被冻僵的。



“能不能念个咒语让房间暖和起来?”



“那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贤士的语调中带着笑意,“你是说,你已经不想回去了吗?”



是的——友理子点头应道。



“你真是个要强的孩子。”



这是在夸奖我吗?



“要强的孩子,在学校里还怕受人欺侮吗?那算什么屁事儿?”



“嗯……但是,如今已不仅仅是那点儿问题了。”



“我是感到很好奇,”友理子说道,“单凭能跟书本们对话这一点,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不过,我感到只是才了解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贤士似乎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好奇心啊!是求知欲吗?你的眼睛跟你哥哥一模一样。”



友理子心中一阵痛楚,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哥哥和我很像吗?



贤士互换了另外一个名字。“我明白了。”那本书答道。



给房间升温的咒语比给爸爸妈妈催眠用的时间稍长一些,发音也不尽相同。



没过一会儿,友理子的脚下开始升起暖意。书本的魔法!真正的魔法!



“谢谢!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友理子在梯凳上端正了坐姿。



“那就先讲讲‘英雄’吧!”贤士说道。



所谓“英雄”,是你生存这个“圈子”里最美丽、最高尚的物语——贤开始讲述。



“这个我也明白,英雄都是那种人物嘛!”



“他们不是人物哦,友理子!他们是物语!”



“哦。”



“如果人只为存活,无论有怎样的丰功伟绩,那也只是事实罢了。而有了思想,有了讲述,被别人讲述过,才会产生‘英雄’。于是有思想、有讲述、被别人讲述,这些全都属于物语。”



所谓“英雄”,就是构成一切丰功伟绩源泉的物语——贤士说道。



“你所说的‘圈子’中人的‘英雄’,就是从源泉式的‘英雄’故事中产生的抄本一样的东西。”



首先,必须有所谓“英雄”故事的存在!



在人世间做了杰出贡献和伟大事业的人就被称为“英雄”,并被永久地广为传颂。这是因为,那个“英雄”源泉故事的抄本早已被炮制出来。



“如此炮制的抄本仍然属于物语或故事,所以它们给作为源泉的‘英雄’赋予了功力。”



故事是循环往复的,人类历史源远流长,英雄辈出,类型也多种多样,所以他们的伟大功业,为世人颂扬并世代流传至今。因此,作为源泉的“英雄”也功力倍增。



最为美丽、最为高尚的物语(故事)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强大。



“那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吗?如果源泉发展壮大起来,就可以得到更加完美的抄本——这个世界上就会诞生无数的完美英雄。”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



最美丽、最高尚的故事在光芒四射的同时,还会产生同等浓厚的阴暗面。这也是“英雄”——贤士解释道。



“这就是一张盾牌的表面和背面,正与负的两面。光明与阴暗面永远是相随相伴的,任何人都无法把它们分开,绝对无法分开。”



光明愈是强烈,阴暗面也就愈加浓厚。



“在‘英雄’的源泉中,阴暗与负面的事物也在蓄积,它也像光明一样不断地增强功力,两者如同竞赛。”



结果会怎样?来自源泉的抄本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



“你所生存的这个‘圈子’里的英雄,也同时具有正负两个方面。”



若负面愈加浓厚,它的抄本的负面也就愈加浓厚且不断地发展壮大。



“光明是善良的事物,阴暗面则是操纵邪恶。”贤士迟缓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俯视着友理子。



“阴暗面增强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凭你的小脑瓜也该想得到。”



遵照贤士的教诲,友理子开始用她的小脑瓜思索。



“那……世界上就会产生更多的邪恶,对吗?”



正是这样——贤士答道。



“这个‘圈子’里,会充溢着无数闪烁灿烂光芒的善良和无数黑暗沉沦的邪恶。”



因此,作为源泉的“英雄”就会在某个时期被封禁。



“如果把源泉封堵起来,新一轮的循环也就停止了。这样,虽无法让已经出现在这个‘圈子’里的正与负的英雄故事枯竭,却也能够防止它们继续增长。”



遏止大规模的循环,只留下小规模的循环。



“比如说,就像关掉水龙头不让水继续流出来?并且,把已经流出来的那部分水——存在水桶之类的容器里就能循环使用?”



出乎意料,贤士笑了,仍然是老爷爷的那种笑。



“你的比喻挺有意思嘛!不过,思路基本正确。”



看来友理子得分了。



“可是,贤士,我不明白,”刚才频繁出现的那个词,阿久也说过好多次呢,“圈子,指的是什么呢?”



感觉像是指世界或人世间的意思,可是,为什么要用“圈子”这个词呢?



“不可以用‘世界’这个词吗?”



“因为世界不是‘圈子’啊!”



因为世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状态。



“世界在人世产生之前就已存在,世界并非只靠人世而成立,还有天体和大自然。包罗万象的一切才是世界。而‘圈子’与世界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贤士说道。



“‘圈子’是在人类创造出语言并力图解释‘世界’的那一瞬间诞生的。它是功力也是意志、或希望与心愿,包括这所有的一切。这就是‘圈子’。”



难以理解。友理子为了领会贤士的教诲而苦苦思索。



“那……‘圈子’就是人世间,对吗?”



“人世间是‘圈子’之内的一部分。”



“可是,希望和心愿都是由人来完成的事情啊!”



“但是人对世界上看不到的东西也要做出解释。对吧?这样一来,有时就会超出人世的范围。所以,友理子啊,‘圈子’就会比人世间更广阔。岂止如此,它现在已经比‘世界’更大。”



比实实在在的“世界”还要大!



力图解释世界、既是功力也是意志的“圈子”无限扩大了吗?



“正是在这个‘圈子’中,故事才得以循环往复。”



没辙了,认输吧!友理子放弃了。



“我理解不了。思路跟不上了。”



贤士并没有像学校里的老师那样训斥友理子。



“还是无能为力啊!你太小了,听听就行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只要有决心把它搞清楚就行了。”



他在布置作业?这倒是跟老师一样。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并不只是人类。对吧?即使是生物,也有其他很多种类呢!”



“有动物们,小狗、小猫等等?”



友理子很喜欢小猫,而哥哥则喜欢小狗——这些不合时宜的回忆在她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如果想喂养宠物的话,绝对要养狗!——在这种时刻,哥哥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是啊,小狗小猫会讲故事吗?它们也在力图解释世界吗?不会的吧?小狗小猫虽然也生活在这个世界,但它们是不会构思‘圈子’的。”



“但是,人类对小狗小猫却非常了解,有很多故事就是以小猫小狗为主角构思出来的。”



“那并不是小狗小猫的故事,而是人类力图解释小狗小猫而构思出来的故事。说到底仍然不是小狗小猫的‘圈子’,而是人类的‘圈子’。”



因为只有人类才构思故事、讲述故事。



“那好,友理子,你再思考一下。”



故事是从哪里产生出来的呢?



那还用思考吗?



“既然是人类构思出来的,当然是从人类中产生出来的啦!”



“从人类中吗?人类的什么地方有这种功力呢?”



“大脑!”友理子“砰”地拍了一下脑袋,“这里,脑瓜。”



“真的是那样吗?”



友理子有点儿困惑,然后把手捂在胸口。



“那在这儿!心,就是Heart。”



嗯!友理子觉得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是心吗?心是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呢?你能指出来吗?”



“我说了嘛,在胸膛里呀!”



“可是,那里只有称之为心脏的一种脏器啊!”



它现在也是有节律地搏动呢!友理子的手掌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律动。



“友理子啊,故事中是有源泉存在的,它是在人类力图解释世界的一瞬之间与‘圈子’同时诞生的。所有的故事就在这里产生,从这里流入‘圈子’中,然后在‘圈子’里循环。”



源泉!难道这里还会有水龙头吗?



“真是稀奇古怪的事情。故事是人类构思出来的,所以源泉不可能存在于别的地方。”



“有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源泉。”



“你瞧!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友理子伸手指着贤士,快速地插嘴说道。



于是,贤士的语气中含有了一种劝诫的意味——你要仔细地听我说的话!



“虽然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源泉,但全都是一样的。尽管与人数一样多,却仍然只有一个,因为力图解释世界的意志只有一种。一个‘圈子’里面只有一个源泉。”



这就更是莫名其妙了!



“这种源泉叫做‘无名之地’。”



终于出现了——无名之地!



友理子抬起头来,用力地睁大了眼睛。虽然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她很想了解它。



“那里是一切故事产生和回收的地方。”



像“英雄”这种总源性的故事,也是在“无名之地”曾被封禁——贤士继续说道。



“守卫封禁地的是驻守‘无名之地’的卫士们,他们被称作‘无名僧’。”



“他们是和尚吗?”



对于友理子的询问贤士先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适当的词语。



然后他答道:“外在形态就是那个样子吧。”



不过,原本他们就是没有名字的。



“只是曾经造访过那里的‘圈子’里的人们这样命名,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外形与僧人相似。”



“他们是不是为神明服务的人?”



“‘无名之地’是没有神明的。”



那里只存在构成一切“神明”的源泉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英雄’的总源即主体也被封禁在那里。”



友理子还想更加详细地询问有关“无名之地”的情况,可贤士却像要制止她似的抢先把话题转了回去。



“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圈子’里存在着业已流传的‘英雄’故事,它们在循环往复……”



关乎封禁的“英雄”主体而编写的抄本,也在“圈子”之中。



“前者是人类的记忆,后者是人类创造的记载。你明白它们的区别吗?”



似乎明白——友理子点了点头。



“记载与记忆相互补充,既可以根据记忆来创造记载,也可以凭靠记忆补充记载中欠缺的部分。而且,还可以根据记载来编造新的记忆,哪怕是原始记忆中所不存在的事情。”



因此,即使关闭了总源的水阀,业已流出的“英雄”故事也不会枯竭。



“不过,只要封闭了主体,阴暗面就不会浓厚到爆发危机的程度。另一方面,光明也无法照耀到‘英雄’主体曾经自由的时代。”



此即“圈子”内和谐机制的保持——贤士解释道。



“但人类这种动物,似乎永远无法领会这个朴素且至关重要的法则。”



贤士的语气中透出慨叹。



“自古以来,人们永无休止地追捧‘英雄’。倘‘英雄’遭到了封禁,人们急切的追捧心反倒变本加厉。他们追求着、寻找着,处心积虑,要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们所依据的线索就是“抄本”。



阿久告诉友理子,虽然“抄本”并非“英雄”本身,但却是“英雄”的一部分,或是具有影响力的一种“类书”。



“其中既有为‘英雄’而编纂的抄本,也有为‘英雄’的丰功伟绩而编纂的抄本,还有遭遇了‘英雄’的人们的见闻录。”



友理子亟不可待地插嘴发问:“那《英雄见闻录》呢?是什么样的抄本?”



“那是一本极为浅显易懂的见闻录。”



说是浅显,对于孩子却已非同小可——贤士苦不堪言似的补充道。



“它作为书本成形刚满一百年,还很年轻呐!对孩子来说也算适合。”



友理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阿久,她知道阿久也在看她。两人对视——孩童与“年轻的书”的组合。



“通过这些抄本,人们对‘英雄’主体的功力可窥一斑,并且能够获得它的部分功力。”



于是就会被黏缠附体!



“当然,并不是所有接触抄本的人都会被附体,被附体的人必须具备某种资格才行。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真器’。”



森崎大树也是“真器”!



“那……‘召唤者’呢?他与一般的‘真器’有什么区别呢?”



前面也曾出现过“最后的真器”的说法。



“友理子啊,你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但你的性子太急躁了,你可不能急于求成啊!知识是要通过身体力行来掌握的,鲁莽行事,失去的东西会更多!”



受到了批评,友理子乖顺地缄口不语。



“正确地说,人要想成为‘真器’,接触抄本且被它附体而成为‘真器’所必备的要素不是别的,正是暴怒。”



贤士平平淡淡地继续讲述。



“‘英雄’的阴暗面所最喜爱的,正是人的暴怒情绪。”



“那就是说,有人也让哥哥产生了暴怒情绪?”



这似乎又是个急性子的提问,没人理会。贤士虽未正面回答,却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不仅仅是你,生存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类都总是把‘英雄’这个词语作为美好善良的化身。”



所以,人们只看到“英雄”闪光的正面即称之为“英雄”,平常使用“英雄”一词的时候都是指善良的正面。



“因此,当我们这样谈论‘英雄’的真相时,就会感觉有些费解并困惑。你也是这样的嘛!”



大概……是这么回事儿吧!友理子大脑中仍然理不出头绪来。



“是啊……”



“那好,我们来改变一下称呼。你以前所知道的美好善良的‘英雄’就称作英雄,而‘英雄’的阴暗面即邪恶的负面就称作‘黄衣王’。”



黄衣王?——友理子重复念叨着,仍不知所云。阿久在旁边告诉她,如果用小姑娘所使用的语言来表示就是如此这般几个字。



这样一来,友理子也找到了感觉。的确如此,友理子曾经亲眼见过那个古怪的家伙,头戴王冠似的帽子,身上裹着披风——尽管看不清那披风的颜色。



“这个‘圈子’里有个‘编织者’比你出生的时间还早。”



就是编写故事的人——阿久又为她做了解释。



“就是作家吗?”



“不只限于作家,但大致如此。”



看到友理子领会了阿久的注解,贤士继续讲述。



“那个‘编织者’作为真人肉身,会尽可能地接近‘英雄’的真实,并把它编织成一本书保留下来,这就是《黄衣王》。”



它不是小说,而是戏剧。



“有些人知道它会把读者引向毁灭,所以极为痛恨和惧怕。另一方面,也永远有人在追寻它。”



“那就是说,那也是‘英雄’的抄本,对吗?”



“正是这样。它还是功力最强的抄本之一呢!”



贤士似乎在微笑。他批评人十分严厉,表扬人却和蔼可亲。



“因此,我们把‘英雄’的阴暗面称作‘黄衣王’。”



从这里开始,往后我们就使用这个名称吧!



“‘英雄’的主体会根据看到他的人随意变换模样。”



也就是说,他会采用看到他的人所寻求的模样。



“所以吧,友理子啊,‘英雄’未必会装扮成王者的模样,也未必会穿黄颜色外衣。你那次看到时他戴着王冠,裹着披风,那可能是因为你哥哥在寻求那种模样。你哥哥认为功力超强的人物形象就应该是戴着王冠,裹着披风。”



友理子开始努力回忆哥哥钟爱的漫画、电影和小说,莫非其中也有戴王冠、裹披风的大王出现?



“也许会是这样。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王者风范。”



友理子感到,自己根据“功力超强”这句话来想象其他模样有些困难。他该不会是总理大臣吧——那就应该是西装革履的大叔了。其他的……对了,穿着军装的将军?还是大王的形象容易想象,而且电子游戏中也出现过。



“我明白了。驱使哥哥那般恶劣行径的,应是‘黄衣王’。”



邪恶的超强功力!



“那好,友理子,这里请你再思考一下,”贤士启发她说,“如果你被剥夺了一切自由,并被无限期地幽禁在固定的场所,你会希望得到什么呢?”



这个用不着深思熟虑,友理子即刻回答。



“我希望得到自由!”



“黄衣王也怀有同样的愿望。”



为此他必须拥有功力,拥有突破封禁的功力。



“黄衣王通过存在于‘圈子’里的抄本栖居在‘真器’中,汲取‘真器’的功力,就连‘无名僧’也无法阻止这个行动。”



“为什么呢?只要把抄本全部收回不就行了吗?”



“把散布在‘圈子’里的所有抄本都收回?”



“是啊!”



“那要耗费漫长的时间,且徒劳无功。”



“为什么呢?”



“人们会隐藏抄本,或继续复制抄本,接二连三,持续不断……”



友理子一脸愁容,在堆满书本的黑暗的图书室中,这个小女孩光滑洁白的额头上刻满了皱纹。



“那,干脆把‘英雄’这个故事本身收回来呢?不仅是关掉水龙头,把存在桶中的水也全部收回。”



停顿了一次呼吸的间隔,贤士沉稳地反问:“那样的话,‘圈子’里的善良人物及其功绩不也消失了吗?”



如果把英雄的故事全部收回的话。



“可是……只把邪恶收回不就行了吗?”



“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在哪里划分界限呢?”



友理子有点儿生气了:我是小学五年级学生,这么难的题目,学校还没教过呢!



“也有人即使接触了抄本也不会变成‘真器’,还有人即使对抄本着迷也会从此大行善举,还有一些人觉察到抄本的危险,从刚才所说相反的意义上为了不让人们看到抄本而东奔西走。”



友理子求救似的看了看阿久。阿久毫不含糊地沉默着,甚至……好像在躲避友理子的视线。



“不管怎样,很难让‘圈子’里的故事枯竭。刚才不是说了吗?‘圈子’,跟故事是一回事儿,故事消失,‘圈子’也就消失了。如果用你能理解的话说,那就是文化和文明全都从人世间消失了。”



那里就只剩下实实在在的客观世界和作为动物的人类。



尽管有些不太情愿,友理子还是接受了。



“如此这般,‘黄衣王’就通过抄本积蓄了功力,”贤士继续讲道,“从古至今持续不断地蓄积,不断地涌现‘真器’,并且完成了增强‘黄衣王’功力的过程。”



“比方讲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你认为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坦率地说,友理子的头脑中和心中早已是千头万绪,再也无暇考虑新的问题了。她恼羞成怒,简直要哭出来了。她已经疲惫不堪。



友理子身后不远处,有个温柔甜美的女性嗓音小声说话。



友理子回过头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战……”那个嗓音道,“战!”



战……?战争吗?



“你是说,被‘黄衣王’附体的人都会发动战争吗?”



友理子交替审视贤士的深绿光和温柔甜美嗓音发出的淡紫光,同时大声地反问道。



“就是现在,你所居住的‘圈子’里也在频繁地发生战争啊!”



“这个国家不会有事儿的!”



“我说过了,是在‘圈子’里发生战争。”



报纸上有过报道,新闻中也有过报道。



“而且,‘战’并不仅仅意味着战争啊!”女子的甜美嗓音。



“人与人互相残杀,人与人争强斗胜,这些都是战争。”



“那,事件之类也算吗?比如说犯罪之类。”



“是呀!”女子嗓音悲伤地颤抖着。



“只要有一个人被杀,那也是战争。”



森崎大树杀害了一个同学,还把另一个刺成了重伤。



贤士说道:“‘真器’之间每次发起战争,‘黄衣王’就可以积蓄力量。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不断地积蓄至今。”



“打破封禁需要多大的功力呢?”



“需要毁灭一个星球的功力!”



所以,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消耗了很多很多的“真器”。



“友理子啊,无论多高的宝塔,坚持攀登总会到顶。无论多深的洞窟,持续下雨也总会灌满。”



增强“黄衣王”打破封禁功力的最后“真器”!



终于,友理子完全理解了。



“那正是最后的真器——‘召唤者’。”



打破封禁而越狱的“黄衣王”,借助最后的“真器”躯体降临到这个“圈子”里。



“是你哥哥成全了‘黄衣王’!”



友理子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图书室里并不寒冷,可她却无法抑制浑身的战栗。



“那,我哥哥……”



书本们闪烁着无颜六色的亮光注视着友理子。



“他在哪里?如果是在‘圈子’里,那就是在人世间,对吧?”



谁都没有应答。



“连你们都不知道吗?”友理子发出绝望的叹息并询问道,“无法推测吗?没有一点儿线索吗?”



“实在抱歉。”那个女子的甜美嗓音喃喃细语道。



“‘黄衣王’未必一直借用你哥哥的躯体,”贤士说道。“你哥哥作为‘最后的真器’,也许早已被吞噬殆尽了。”



“贤士,没必要说得那么恐怖嘛!”阿久终于忍耐不住开始插嘴了,“小姑娘太可怜了!”



“阿久啊,你把友理子领到这里来就是一个错误。”



阿久懊悔地沉默不语。



“并非没有一点儿线索。”



听贤士这样说,友理子猛地挺起身来,马尾辫重重地抽打在脊背上。



“真的吗?”



“如果你去‘无名之地’,无名僧或会告诉你一些情况,或许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呢!或许……你也能帮帮他们呢?”



友理子想起来了,阿久曾经说过自己好像具备这种资格……



“因为你跟‘最后的真器’有血缘关系,而且你还是个小孩子!”



“为什么成年人就不可以呢?”



“因为成年人已经浸染了过多的故事,想要涉足‘无名之地’,恐怕连人形都难以保住。”



“我搞不明白。不过,除了我以外别人都不行,对吧?爸爸妈妈也不行,警察军队也不行。



“你也可以不管这些,友理子!”



话出意外,令友理子瞠目结舌。



贤士,你说什么啊?



“你太小了,太弱了,没必要挺身而出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



“可是,如果放任自流,这个世界不就毁灭了吗?”



“是这个‘圈子’毁灭!”



“不就是说法不同而已吗?”



“这个‘圈子’毁灭了,还会形成新的‘圈子’呢!而且啊,友理子,这个‘圈子’也不是一眨眼就能毁灭的,还有时间。”



友理子还要成长,长成大人,也许还有足够的时间讴歌人生。



“你切莫忘记,越狱的可是‘英雄’啊!他可是‘英雄’和‘黄衣王’二者合一的故事。如果是这样,那他在这个‘圈子’现形时,可就不只是‘黄衣王’孕育的巨大邪恶,‘英雄’所具备的强大善良也会现形。”



这就是说,友理子所生存的“圈子”并不只是单方面被毁灭。



“将会发生善与恶的战争,对吗?”



贤士闪烁了两下,就像是点了点头。



“在这场战争中,可能会有众多人们来参加,而不是你一个人去战斗。即使你想战斗,也要等到长大成人。”



阿久放出强烈的光芒,像是要吸引友理子的视线。



“而且吧……小姑娘,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有些成年人觉察到‘英雄’的越狱行为,他们不久就会行动起来的。”



“什么样的人?”



“在全世界东奔西走寻找抄本的大人们。刚才贤士不是也说了吗?就是想要找到抄本并隐藏起来的人们。”



“或者是研究抄本内容并力图探究‘英雄’真相的人们。”贤士说道,“他们把学到的知识筑成堡垒,力图保卫这个‘圈子’不受‘黄衣王’的侵害。”



追踪“英雄”,为捕杀‘黄衣王’而孜孜不倦地搜寻和钻研的人们。



“我们把这些人称作‘狼人’。”



因为他们嗅觉灵敏,因为他们拥有不知疲倦的双脚。



“所以呢,你就把这事儿交给他们去办吧!小姑娘就不必操心费力啦!”阿久努力发出爽朗的语调。



友理子仔细琢磨两本书交替发出的话语并深深地思索。其实,她脑袋里依然是一团乱麻,虽不至于一片空白,但也不在状态,尽管本人聚精会神,力图达到深思熟虑的境地。她一边撩起垂下的散发一边吸溜鼻子。



“那些‘狼人’们会帮助我哥哥吗?”



终于,友理子的思绪达到了这一步。



贤士和阿久都没有应答,那个温柔甜美的女子嗓音也一直沉默。



“这不可能,对吗?”友理子自问自答道,“他们不会帮我的,对吗?”



时不我待,否则,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既然这样,还是得我去。我必须去救哥哥!”



斩钉截铁地说完,友理子浑身为之一振。



堆满图书室的无数书本跟友理子一起颤抖,仿佛发出了叹息。



“说了半天,还是这样的结果啊!”



贤士的话音在回响,友理子抬起了头。



“你已然进入了‘英雄’的故事当中。”



我是——英雄?



“你可切莫忘记啊!即使勉为其难,你也要时刻牢记这件事情。你要朝思暮想,铭刻在心。‘英雄’与‘黄衣王’就是一张盾牌的正面与反面!”



“贤士,你是动真格的吗?”阿久插嘴道,“她还这么小啊!”



“把友理子送到‘无名之地’去!”



“贤士!”



“不会有事的,阿久!”友理子轻轻抚摸一下阿久,“我会努力的。我不是孤军奋战,或许会在‘无名之地’找到伙伴呢!而且,现在虽然见不到,在寻找我哥哥时说不定能遇到‘狼人’。”



虽然现在我只是孤身一人。



“那样的话——对了!”阿久兴奋起来,“你先在这边找找‘狼人’怎么样?水内应该了解‘狼人’的情况,不是有人来过这里吗?”



“真的吗?”友理子的心中也点亮了希望之灯,“应该是水内的熟人,对吧?”



“住在哪里?姓甚名谁?我们不得而知,”贤士说道,“水内对‘狼人’非常警惕,没有招引他们进来。”



以前确实来过几次那种客人,但叔爷总是闭门谢客。



“他说不定在别处接待过呢!”阿久仍不放弃。



“或许写过什么东西留下了?”



“地址簿之类吗?”



“是啊,是啊!你知道吧?”



友理子并不知道。而且,如果叔爷真的有那个,则极有可能在巴黎发病倒下时就带在身上,也不知道是谁在保管。



“如果是这样,先决条件就是找到此人。叫醒小姑娘的父母!”



友理子困惑了,这听起来倒像是个绝佳方案。可是,那就首先要让爸爸妈妈相信这种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这得耗费多少口舌啊?



“阿久,你能不能像对我一样向爸爸妈妈解释清楚?”



“当然可以啦!”阿久答道。



贤士又插言了,“友理子的父母即使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也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嘛!”



“阿久啊,你再冷静冷静。你也应该明白的。”



成年人如果被放在友理子的处境中,他们宁可怀疑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头脑。



“……是啊!”



贤士说得没错儿。友理子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不能再迟疑了。”



话音一落,友理子从梯凳上站了起来。



“那么,友理子,先制作你的分身吧!”



“分身?”



“如果你独自去外地,难道爸爸妈妈不会担心吗?”



哦,是啊!不过——



“分身?是什么感觉?”



“好啦,你就看着吧!”



“芭捷斯塔呢?”贤士呼唤道。



友理子左侧里面齐头高的位置有了应答。



“小姑娘,向前迈一步,双手伸出来。”语调轻快的女子嗓音。



“我要跳下去了,接住!”



友理子按照指令做了。于是,一本天鹅绒触感的黑色书本落人手中。



“来!开始吧!把你的头发给我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