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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猎师浜路,于江户邂逅犬人之卷(2 / 2)


「哥!我、我刚才、我刚才!」



浜路抖着声音呼唤哥哥时,一阵风呼啸而过。只见早已死去的毛野头颅晃动,薄薄的嘴唇张开,露出虎牙,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干声嘲笑他们。



在神社院落闻到的那股野兽气息从头颅蒸蒸地散发出来。



「什么!你发现另一只!」



河边有供客人站着用餐的小摊贩。



摊子看来歪歪斜斜,仿佛风一吹便会掉进闪着青光的河里。摊子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一日大小的豆皮寿司。



道节冷得发抖,他将寿司放入口中,又在热茶里洒盐喝下,这才赞叹说道:



「你的动作真快!我为了钱,从春天起就天天在这一带闲晃……」



他指着长刀,表示自己准备万全:



「可是却连一只也找不到。因为生活拮据的武士为了官府的悬赏金四处猎杀,听说江户的伏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在神社里等哥,哥却一直没来,我心里正着急时,突然有个人跟我说话。那人戴着褐绿色的漂亮头巾,脖子上有个八瓣印记。虎牙很长,长得还挺俊俏的,可是气息……」



浜路面色凝重:



「气息却带着野兽的味道,教我毛骨悚然,甚至想起山里的生活。」



「看来是错不了了。」



「所以我才突然拿出猎枪,结果那个男人一溜烟消失无踪……」



「动作真快,毕竟是狗的后代。」



「后来,对了……」



浜路想起那个戴着眼镜、东张西望路过的男人。



脚步急促,活像是在找人:



见到浜路手上的枪,便吓得逃跑了…



但道节却说:



「戴眼镜、弯腰驼背的年轻小子?和伏没关系啦。」



「是吗?」



「伏毕竟混有狗的血统,所以虽然可怕,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尤其对年轻女孩更是好声好气。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女人猎伏应该比男人来得容易。这是个好兆头喔,浜路。」



道节心情大好,不知几时把加盐热茶换成热酒,一面咬着淋上酱油的腌菜,一面喝酒。



浜路叹了口气,带着女孩子的表情拄着脸颊。



——浜路现年十四岁,和哥哥道节有七岁之差。他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浜路在早逝母亲的娘家所在深山过着平静的生活。她很喜欢当猎师的外公,每天都跟着外公,顶着大太阳东奔西跑,晒得黑黝黝的。然而今年秋天,外公却被熊吃了。



因此浜路才会下山投靠住在江户的哥哥。村里的住持曾念过哥哥的来信给她听,所以她事前对于伏已经略知一二。



哥哥自小剑术过人,不过遗憾的是现在正值德川太平盛世,光靠剑术难以维生。他既没工作,也没娶妻,独自生活在六尺大小的破烂长屋里。



『浜路,你听过「伏」吗?』



信上如此写道。



江户与京都的话题传不到深山里。不明就里的浜路一头雾水,信上又继续写道:



『近来江户有些年轻人,不但脚快得不像人,跳跃力非比寻常,牙齿尖锐,而且毫无人性,手段残忍……宛如野兽一样,时常干下凶残的勾当。听说他们是人狗交媾生下的后代,亦人亦犬,身心都与野兽无异,所以人们称之为「伏」,退避三舍。』



信上如此写着。



『由于事态严重,今年春天,官府开始悬赏他们的脑袋,不问生死。我们这些落魄浪人一天到晚四处找伏,但却怎么也找不到。』



道节的信上虽然时有丧气话,但却气魄十足。



『浜路,你和外公以打猎维生,虽然是个女孩子,打猎的本领却很高明。既然你现在在山里举目无亲,不如来江户和我一起猎伏吧。我的刀可以用来对付人,你就专打野兽,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搭档。』



住持继续念道:



『……其实上头这些话有一半是借口,我是担心妹妹无依无靠,想接她过来一起生活。不过这段话用不着对她说,住持……啊、对不起,不小心念出来了。好了,你有什么打算?浜路。』



「我要去。江户是个可怕的地方,住起来一定比山里无聊吧。不过那里有哥哥!」



如此这般,浜路只身来到江户,如今正与哥哥两人一起谈论伏。



「喂,浜路。」



有酒意的道节满脸通红,他用一双大手抚摸自己的胡须脸说道:



「猎伏是件大差事,你一定要和哥哥在一块,绝不能只身行动。那些家伙不但危险,手段也出奇残酷。我看过被伏杀害的尸体,死状凄惨得连我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撇过头去,活像是被野兽啃过似的。」



「嗯。」



「知不知道?很久没见了,浜路,你变得这么可爱,我实在很担心。」



老板闻言忍不住笑出来。浜路皱起那张晒得乌漆抹黑、显然是山野出身的小脸,又「嗯!」了一声。



当晚。



他们来到道节居住的破烂长屋。据说这里的房客尽是单身汉。



浜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烂醉如泥的哥哥拖回来。



她头一次踏进江户的长屋。



破损的纸门和又湿又小的地面。



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明明什么也没有,看起来却很凌乱。



「江户感觉起来挺窄的。」



浜路回想起住在山里时,屋子的天花板高到得凝神定睛才看得见屋梁,地面宽得可以在上头打滚,外头则是无限延伸的可怕自然。明知没人答腔,她还是忍不住如此喃喃自语。



此时,隔壁的房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喂,是女人啊?」



一道与哥哥年纪相仿的男人声音隔着暮色土墙传了过来。



浜路愣了一下才回答:



「我是他的妹妹。」



「……什么嘛。」



隔间土墙纷纷传来年纪相仿的男人声音:「道节的房里有女人!」「天要下红雨了!」「可是听说是妹妹。」「啐,搞什么!」简直就像墙壁在暗地里自言自语,浜路忍不住皱眉。



「江户真是个怪地方。」



「唔,浜路啊……」



道节在说梦话。



浜路将堆在房间角落的薄被与棉袄拉出来,让哥哥睡下。道节一放下长刀,便开始呼呼大睡。浜路坐在门前,从布囊里拿出猎枪,默默地保养起来。



一天结束时,她总会这么做。无论当天有没有用到枪。



她瞥了房间角落一眼,只见道节那把老旧的长刀规规矩矩立在墙角。在太平盛世,长刀想必不怎么活跃,不过看它满足地安静立在墙角,感觉得出来平日保养有加。



浜路默默保养猎枪片刻,便静静地收起枪。



她起身拉开门板。



一道轻快的喀啦声响起。



她在深山老家从未听过这个声音。是江户的声音。



夜深了,镇上已无人走动。



远处传来狗的叫声。



在江户里,路上的野兽顶多只有猫与狗,还有……那个名叫伏的不明犬人。这也是当然的。浜路如此自言自语。



浜路是在壮阔自然与野兽气息的包围之下健康长大,但是镇上看不见这两样。



好寂寞啊…



耳边传来哥哥的鼾声,和她长年听惯的外公鼾声不同,豪迈又充满年轻活力。



聪着这道鼾声,浜路用力点头心想:「我可不能丧气。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在这里和哥哥相依为命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