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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令郎多大了?」牧原问。也许是错觉吧,总觉得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二十岁。在广岛念大学,一年只能看到他一次,就是正月过年时。养儿子实在很没意思。」



知佳子笑了,拿起刚添满的冰水喝。



「牧原先生,你刚才想起了什么往事吗?」



「……」



「该不会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吧?所以我在想,对牧原先生来说,这种念力纵火超能力,该不会涉及什么私人问题吧?」



「私人?」牧原咕哝着复诵一递。



「对,没错。比方说你的亲身体验之类的,像你刚才就是想起那件事吧?」



牧原苦笑着说:「石津小姐会读心术吗?」



「不不不,你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学过一点技巧,刑警的问案技巧。」



牧原唐突地伸出手,抓起帐单就站起来。



「走吧。」



「可是,我们还没说完耶!」



「剩下的,我不想在这里说。刑警就要有刑警的样子,我们不是应该去现场勘察吗?」



两人坐上牧原的车,行经市区,这段期间,牧原几乎不发一语,不管知佳子问什么,他都一律坚持抵达「现场」之后再说。



路上塞车,这一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当牧原停车说「就是这里」时,他们已沿着目白路在丰玉陆桥右转,往樱台方向行进五分钟并抵达某镇的一处。



双线道左边有一座小型儿童公园,这里是住宅与公寓大楼林立的宁静区域,路旁竖立着「学校区」的标志,儿童公园周边环绕着一圈林木,树叶早已掉光,视野开阔的树枝之间,只见或跑或跳或荡秋千的孩童们身上穿的夹克与毛衣,五颜六色地散布各处。



牧原跨过低矮的围墙,穿过公园的灌木丛,走向正在大弧度摆荡的秋千。知佳子无法像他那么轻巧地跨过围墙,只好绕一段路从入口大门进去,朝牧原的反方向走向秋千。



一名看似小学生的孩童正站在秋千上摆荡,而且荡到有点危险的高度。只听见铁链叮当作响。牧原走到秋千旁站定,双手往外套口袋一插。



「这里就是现场吗?」



赶过来的知佳子问道。牧原回看知佳子,然后点点头。



「我就是在这一区长大的。」



「真的?」



「我家离这里走路只要五分钟。这座公园从我小时候就有了,我以前常来玩,现在虽然经过整顿变得漂亮多了,不过秋千的位置还是一样,树木和灌木的地点也都没变。」



一旁有一张长椅。牧原以下巴指着那个。「这张长椅也一直在这里。」



终于,好像可以继续听下文了。天气有点冷,不过知佳子还是在长椅上坐下。



「距离现在,正好是二十年前的事。当时我念国二——应该是十四岁吧。正值年底,十二月十三日,学校还没放寒假,我正忙着准备期末考。」



听起来不是那种追溯记忆的说话方式,倒像是一字不漏地朗读着条列分明的纪录。



「那天傍晚……,我想应该已经过了六点吧。那个季节天黑得早,太阳已经下山,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都回家了。可是,阿努那家伙还在荡秋千。」



「阿努?」



「对。我弟弟。当时,他才小学二年级。」



「你弟弟年纪比你小很多耶。」



站着荡秋千的小孩,威风凛凛地乘风而来,传来一阵「咻!」的声音。原本正凝视着秋千的牧原,俯视着知佳子说:「我们是同父异母。我妈,在我出生以后就过世了,因为她心脏不好。我爸一个人辛苦把我带大,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再婚了。那个继母,就生下我弟弟。」



他似乎很冶地耸起肩,微微摇头。



「按照常见的情节,我和继母应该水火不容,但在我家并未发生这种事。正好相反。我继母,大概是怕我心里受伤或觉得寂寞吧,对我实在太客气了。相反的,她对于我弟弟这个亲生儿子却异常严格。所以,阿努在当时就已经是个爱闹事的问题儿童了。」



那天也是,阿努放学以后,又在家里发脾气弄坏东西,被母亲臭骂一顿,一气之下就冲出去了。



「我继母虽然叫我别理他,不过我当时也多少学会察言观色了——虽然那并非好事。总之,我知道继母其实很担心我弟,所以我出去找他。我弟只是个小学生,能去的地方不多,我很快就在公园里找到正在赌气荡秋千的他。」



当他发现哥哥来叫他回家,顿时变得更叛逆,用力一蹬秋千,趁势跳下来以后,拔脚就跑。



「我就像个笨哥哥,一边喊着已经天黑了快回家吧,一边追了过去。阿努跑得很快,眼看着越跑越远。在秋千对面的那一边,就是现在变成堆沙场的地方……」



知佳子也在冷风中眯起眼,朝牧原瞥去的方向眺望。冷风刺骨的堆沙场,看不见玩耍的小孩。



「当时,那里有个小小的溜滑梯,我弟正要经过。没想到,他突然站住了。看起来好像很意外,接着他好像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不过感觉好像在喊谁的名字。」



「是遇到朋友吗?」



随口发问的知佳子,被牧原阴沉的侧脸吓到了,那表情跟刚才截然不同。



「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他说,「至今还是不知道。总之,那里的确有人……,就躲在溜滑梯底下。现在请你先姑且当作是这样。」



牧原笔直地望着堆沙场。他眼前一定浮现了当时的那座溜滑梯吧。知佳子暗想。



她有一种几乎冷透心脏的不祥预感。勘察「现场」这句意有所指的用语,以及它与念力纵火超能力的关联,想必都在牧原即将要说出的事态之内,那一定是不好的事——发生在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与母亲感情不好、不懂得处理自我情绪、只会胡乱发脾气的小男孩身上的事……



「阿努停下来,说了什么。」牧原继续说,「那时,我离阿努不到十公尺。那家伙一停下来,我连忙加快脚步想追上,便出声喊他。」



阿努,快回家吧,妈很担心你……



小孩依然站在秋千上摆荡,欢笑声传入知佳子耳中。



好冷。



牧原就这么伫立不动,盯着堆沙场说:



「突然间,我弟就当着我的面,整个人烧了起来。那简直就像爆炸,只听见低沉的砰地一声。」



知佳子发现牧原在那一瞬间浑身一颤。



通常,在公园这种冷风呼啸而过、毫无烟火的地方,人是不会像这样打寒颤的。就算像筛米糠似地不停发抖,也不会打寒颤。人只有在冶得快冻僵,突然遇上得以暖身的火源时才会打寒颤。



可是现在,这里并没有火。至少知佳子看不到。那团火,在牧原的脑海里,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刻,他再次看着年幼的弟弟就在他眼前起火,近在眼前,所以他才会浑身一颤。



「我不知道火源从哪来的。」他继续说,「前一秒什么事都没有,下一秒阿努已经全身起火。就是那种感觉。砰地一声后,我记得他顿时愣在原地,张开双手,一脸不可思议地,俯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忙着修理脚踏车,原本心无旁骛,赫然回神才发现全身沾满了机油——有时候不是会这样吗?尤其是小孩。」



「对,的确会。」知佳子静静地附和。



「就像那样,好像很惊讶自己什么时候搞得满身油污。他就像那样,只是一脸错愕。而且,只有那么一点点错愕。好像在说:奇怪,怎么会起火?他就这样上下打量自己的手臂和身体……,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语尾略带震颤地说:



「然后,他开始大叫。那时我已经跑到他身边了,还看得到他张嘴大叫。这不是比喻,我真的看见他哀嚎了。阿努一张嘴,火焰就从嘴里喷出,简直像电影里的火龙。接着,他开始乱跳……,想把火甩掉,想把火甩得远远的,就像脸上沾到蜘蛛网那样,胡乱甩动手和头。」



阿努——哥哥大喊。听到弟弟的哀嚎,牧原少年也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张嘴大喊弟弟的名字。



「阿努看着我,他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黑眼珠就像要迸出眼眶似地激烈转动。不只是眼珠,还有他的鼻子、嘴巴、手腿,就好像身体每个部位都想逃离他的本体,朝着不同的方向乱动,而那周遭包覆着一团火,就像果冻胶膜一样。不管阿努再怎么伸出手臂、用指甲戳,还是无法戳破那层膜。」



阿努往前伸长双臂,朝哥哥踉跆跑来,这举动解除了牧原少年动弹不得的魔咒。



「我在一瞬间往后退。弟弟跑来向我求救,我却想逃走,虽然只有零点五秒,但我毕竟还是逃了。阿努也知道。」



年幼的弟弟一边企图挣脱火衣,一边大叫:哥哥,哥哥,哥哥……



「连他体内都着了火。」牧原说。「他的眼睛深处和嘴里看起来一片焦黑,一切都烧焦了,连指尖也窜出火焰。阿努伸出那只手……,朝我伸出……,然后蠕动嘴巴……」



救我!他说。



牧原颓然垂首,接着又打了一个寒颤。知佳子起身,走到他身后站着,从他的外套衣领下隐约可见脖子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然后,他就倒下了,倒在我的脚边。」牧原低垂着头继续说,「你堆过木柴烧过篝火吗?或者烧过木箱?」



「嗯,有啊!」



「在熊熊火焰包围下,到了某一刻就会突然瓦解吧!堆起来的木柴倒塌,木箱被压扁了。人体也是一样,阿努一下子就倒了,名副其实被烧垮了,就像柱子着火、房屋倒塌一样,骨头烧焦、关节瓦解,仿佛恶心的骷髅人偶散了架。」



知佳子觉得冷,双臂交抱胸前,缩着脖子站在牧原身旁。不知何时,秋千已经停止摆荡,刚才荡得半天高的小孩好像跑到别处去了,欢笑声消失,四下一片静寂,堆沙场依旧杳无人迹,唯有寒风从知佳子的耳畔呼啸而过,发出如孩童悲鸣的细微声音。



「阿努像扁平的人干一样倒地,我这才急着去灭火。」牧原继续说,「我手忙脚乱地拍打他的身体,试图灭火,拍打到一半,才想到脱下身上的衬衫,胡乱挥打着灭火。可是,不管用哪种方法都太慢了,阿努已经烧光了。」



「听你这么说,这段过程好像很漫长,其实应该只有十几秒吧,我想。」知佳子说,「所以,其实你并没有耽误时间。你冲到弟弟身边,试着灭火。虽然事后回想起来,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反应太迟钝,其实大家都一样,那只是一种错觉。」



她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安慰牧原。当案件或意外事故发生的当下,时间流逝的速度会变得特别慢。当然,时间不可能真的变慢,而是置身于现场的当事人,大脑处理讯息的速度变得比平常快上两倍甚至三倍,记忆变得异常鲜明,观察力特别敏锐,平时连一秒都无法判读的讯息,这时只需要〇·五秒就能处理完毕。所以会感觉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漫长,可是身体的行动又跟不上大脑的三倍速运转。于是,事故的幸存者,在事后回想那一瞬间的细节时,往往会觉得自己反应太迟钝,事过境迁仍自责不已。虽令人心痛,但这绝不罕见。



「我胡乱拍打,拼命想灭火的,已经不是我弟,而是我弟的残骸。」牧原以毫无情绪的平板语气说,「我就跟阿努刚着火一样,开始大吼大叫,我扯破喉咙大叫,在阿努身上打着打着,火熄了,开始冒烟,我听到远处好像有谁在大叫。大概是路过的人,发现公园里起火吧。栏杆那边有两、三个大人看着这里,他们朝我大喊『喂!你没事吧?出了什么事?』之类的话。我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卡榫松脱般喀答喀答地抖个不停,几乎无法开口,双眼不断地流泪,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睁开眼皮——我后来才知道,两边的睫毛都烧焦了。」



他疲惫地以掌心抚过脸孔。



「可是,我听到了……,就在我身旁,有人在哭……,不知道是谁,那时我还没哭。」



牧原抬起脸,指向堆沙场那边。



「我刚才不是说那边本来有座小溜滑梯吗?我弟就是跑过那旁边才着火的。」



「嗯,我记得。」



「我瘫坐在阿努的尸骸旁。从那里可以看到溜滑梯底下的阴暗处,也就是溜滑梯的台阶底下。我看到那里蹲了一个小女孩,是个和阿努年纪相仿、体型娇小的女孩。



公园里虽然有照明灯,不过当时天色已黑,那女孩又躲在台阶底下,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她穿着鲜黄色毛衣,小手蒙着脸正在哭泣。她在啜泣,像抽搐般晃动着小小的脑袋。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近那女孩,可是我只感觉身体一歪,好像喊出了什么。大概是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那时,我以为那女孩被那场火灾吓哭了。」



牧原少年踉跄着试图走近,躲在溜滑梯底下的女孩,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啪地站起,动作之大,连她身上的蓬蓬裙也随之掀起,倏然露出深蓝色小内裤。



女孩正在哭,她的五官清秀可爱,模样惹人怜爱,现在却涕泪纵横。那张哭泣的脸转向牧原,霎时,视线落到还在冒烟的阿努残骸上。「对不起。」她说。快得仿佛在嗫语。



「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可是对不起,我把他烧死了,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女孩拔脚就跑。牧原愣了好几秒才发觉,她不是跑去求救,不是朝着大人传来声音的方向跑,而是要逃离现场。



「等我回过神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牧原说。



他的眼神追索着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逃走的路线,仿佛那里仍留着女孩的足迹,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迟疑。



「后来,大人们跑了过来,叫了救护车,警察来了,我爸妈也赶到现场……」



牧原的视线终于离开那女孩当初逃走的路径,瞥向知佳子,露出苦笑。



「起先,我爸妈还以为我疯了。」



「为什么?」



「因为我坚持说:快找到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小女孩放火烧阿努。我确定是一个小女孩烧死我弟的。」



「那些人都没看到那个小女孩吗?」



「对,很不巧。」



「可是,你看到了,也听到她说『把他烧死了』,她还说『对不起』。」



「是的。」



「那些大人都不相信?」



牧原微微仰起下巴,以背诵的口吻说:「阿努全身有百分之八十二受到三度灼伤,不止是表皮,连食道和气管都烧伤了,遗体简直就像引火自焚的自杀者。可是,阿努与引火自焚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没有助燃剂,对吧?」知佳子说,「我们好像一再地提到这一点。」



牧原点点头。「阿努既没被泼到汽油,身上的衣物也没沾到灯油,虽然穿着棉质内衣裤、人造聚脂纤毛衣,但你也知道,这些材质都不会引起爆炸式起火。可是,阿努的内衣都被烧光了,听说几乎完全炭化。」



他摇摇头。这个动作似乎令他想到此刻正置身室外,畏寒地缩起脖子。



「在没有助燃剂的情况下,几分钟之内就把一个活人——虽说只是个小孩——烧得精光。除非用的是大型喷火器否则绝不可能办得到。这么严重的事情,这个不幸的哥哥,居然指称凶手是个与弟弟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还说那小女孩一直说『对不起』。边哭边逃离现场。真可怜,八成是哥哥目睹弟弟被烧死,所以也疯了吧……,就这样。」



「就算这样,还是应该找一下你说的那个小女孩。他们找过吗?」知佳子问。「第一,她是目击者。其次,她提到很重要的事情。『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你刚才说过,连你自己也觉得阿努是个问题儿童吧?那个小女孩,说不定是阿努的同学,在学校被阿努欺负过,也许她用某种手段——姑且不论是故意的还是失手——在阿努身上点火。」



知佳子呼出来的气息冻得发白。



「阿努之所以全身着火,极有可能与她有关联吧!她躲在溜滑梯底下,阿努当时正好经过,发现她躲在台阶底下,吓了一跳。他想: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而她,如果是阿努经常捉弄的对象,阿努一定会很好奇,于是停下脚步,说不定想叫她。接着,自己却在下一瞬间着火了——是这样吧?这女孩绝对知道什么内情。」



知佳子愤然地仰望瘦高的牧原。他闭起双眼。



「基本上,的确找过。」他小声说,「警方曾经找过我说的那个女孩。他们让我看学校里那些与阿努同龄的女孩子的照片,包括不同学区的女孩。可是,还是找不到。我在公园里看到的女孩并不在那些人里面。说不定是我看了太多照片,反而搞混了。总之,我就是没找到那女孩。」



搞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女孩嘛。基本上,这个说法打从一开始就太可疑了。小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说「把他烧死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一个小女孩会扛着喷火器逛公园?只为了烧死欺负她的小男孩?



太可笑了。这个小哥哥的说法,根本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吧——牧原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开始转向。



「爸妈以为我惊吓过度变得疯癫。」



牧原的语气就像在朗读不感兴趣的典礼仪式似的。



「其他大人……,包括学校老师及警察、消防员都认为我说谎,而且他们还这么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听了脸色发白。那孩子说谎?是他瞎掰的?为什么?他干嘛那样做?年纪比么弟大一截,开始懂得察言观色的长子,为什么会编出这种谎言?这个疑问,最后归纳出一个老套的结论。」



知佳子不忍心让牧原亲口说出来,于是抢着说:「他们怀疑你烧死了你弟吧?」



牧原沉默了一下,随即承认她的推测。「是的。」



他呼出来的气息也冻成白雾。刚才在叙述么弟惨死的经过时,他呼出来的气息还没那么白,那表示叙述者的体温与室外空气一样低。知佳子想。直到现在叙述完毕,恢复了正常人体温,呼出来的气息才会变白,因为他已起死回生。对于牧原来说,每每论及么弟,就等于又死了一次。



「阿努死后,我爸和继母在家里也不笑了。」牧原继续说,「好像对阿努有所顾忌似的,如果我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或是在外面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一家三口齐声大笑的话,等于背叛了阿努。」



知佳子在心里揣测着那位母亲的想法,她因为很怕伤害牧原这个继子,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努过分严厉,却导致母子失和。这位母亲失去了亲生儿子,成天与涉嫌杀死亲生骨肉的继子对立,这样的关系究竟能建立出什么样的家庭?



「我从高中就进入寄宿学校就读,从此便离开了家,连寒暑假也没回去。一旦离家,再回去就会觉得好害怕好痛苦好生气。」



「那,你跟你爸妈……」



「我爸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是脑溢血,一直陷入昏迷,我们父子睽违十年才重逢,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至于我继母……」



他有点欲言又止,然后才说:



「我爸的葬礼结束以后,我们谈过。我已觉悟今生恐怕再也不会与继母见面了,所以临别前,我主动说:妈心里如果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没关系。」



知佳子沉稳地问道:「那你母亲怎么说?」



想必,那句话早已刻骨铭心,连想都不用再回想,但牧原还是故作沉思状,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妥协吧。



「她问我,之所以选择当警察,是不是要为自己以前做的事情赎罪。」



知佳子默然。



「我说不是。因为我并没有做我妈认为我做过的事情。就这样,我继母再也没过问其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