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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篇 禁忌(2 / 2)


早树子明明与算命师相处融洽,却也丢了性命,这点一直让我感到耿耿于怀。我虽然假设她曾惹恼算命师却不自知,然而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恼算命师,我也猜不出端倪。



但是仔细一想,早树子在过世前曾为了留学而与长期交往的男友分手。



──算命师明明说绝对不能分手,她却分手了。



这不也算是怀疑了算命师的话吗?



我以颤抖的手指翻开稿纸。内心急躁万分,视线却因为紧张而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稿纸上的文字。手指一滑,约有一半的稿纸从桌面掉落至地板上。



我慌张地跪在地上,将散乱的稿纸一张张拨开。在哪里、在哪里……我嘴上如此呢喃,心里却不明白我到底在找什么。思绪乱成了一团,手指却只顾着在稿纸堆中翻找。



好一会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一页。



那是在第二篇〈委托驱邪的女人〉里,平田与君子的对话。



「我已经到神社道了歉,却还是一直遇上鬼压床!我还曾经带着俊文,搭了好久的电车,专程到东京一个交通很不方便的地方,向一个灵媒求助!但是那个灵媒完全不听我好好说明,只说一切都是我的心理作用!」



「这个我晚点也会给你时间说……」



「听说那个灵媒说的话很准,却原来是个骗子。看来这种事情还是得向更加专业的人求助才行。」



当时平田使用了「东京一个交通很不方便的地方」这种说法,我一直以为那指的是东京二十三区以外的地区。但是仔细想想,平田是群马县民。虽然我不知道她住在群马县的哪一带,但就算是最热闹的高崎市,如果不搭乘新干线的话,她必须从高崎线转搭崎京线、山手线及东西线,才能抵达神乐坂,至少需花两个小时以上。



而且她还说了一句「听说那个灵媒说的话很准」。



──如果她口中所说的「灵媒」,也是那名算命师的话……



我愣愣地看着印在稿纸上的文字。



当初平田认为她受到诅咒的灵异现象,包含父亲及祖母的过世、鬼压床、常生病、丈夫发生车祸、儿子深夜外出、儿子身上有瘀青且有幻听症状。其中她的父亲原本就长期卧病在床,过世并不奇怪。虽然后来祖母也过世了,但祖母应该年事已高,突然过世也不算是什么启人疑窦的事情。鬼压床及常生病,多半则是因为连续遇上亲近之人过世,导致身心疲累的后遗症吧。据说绝大部分的鬼压床都是由疲劳所造成,而且一旦睡眠不足,身体当然就会常生病。



至于丈夫的车祸、儿子深夜外出及身上的瘀青,也能够以「丈夫撞到了儿子」来解释。



其中无法解释的疑点,就只有儿子的幻听,以及……平田自身的不测。



当初平田认定一切的灵异现象都是由狛犬的诅咒所造成,因此她声称曾向一名灵媒寻求协助。但是诅咒的推论遭到该灵媒否定,平田因而认为那个灵媒是个骗子。



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令她受到了另一种「诅咒」?



我原本想要捡拾地板上散乱的稿纸,但我的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了。这五篇短篇小说,是我花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根据当下偶然搜集到的经验,随机写出的作品。



但是仔细一读,会发现这些短篇作品都有着几个共通的关键字。灵修人士、符纸、驱邪、灵异现象……如果是一般的短篇小说集,各篇之间有这么高的相似性,一定早会有人看出不对劲。但是或许因为这些都是怪谈的关系,竟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现象。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这个地步……这是我刚刚的想法。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受到了诱导,才写出这些作品……但如果这是打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果呢?



我一方面告诉自己这太荒谬,一方面却又不禁怀疑第四篇也能找到共通的衔接点。



没错,在第四篇〈为什么不来救我〉之中,静子也曾经向好几名灵修人士求助。静子的家在饭田桥,那里距离神乐坂很近,只要走路就能到。或许在静子求助过的灵修人士之中,也包含了那个算命师。



「一定是这样没错」及「全都是我的幻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我的心中僵持不下。我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拿起手机,从来电纪录中挑出榊的电话号码,拨出了电话。



但是榊没有接。我在语音信箱中告知有急事想要商量,请他务必立刻回电,但是等了好一会,他还是没有回电。



我再也按捺不住,决定写一封电子邮件给他。或许第二、三篇也与第一篇有所关联……或许我自己差点遭遇车祸也与这些怪谈有关……我将这些想法一五一十写在信里,并存在草稿匣内。我打算如果到了明天早上,榊还是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就要寄出这封信。



大概再过一个半小时,家人就要起床了。我想着好歹小睡片刻,于是躺在床上。但是我还没睡着,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我叹了口气,又回到客厅,打开了草稿匣里的信。重新读了一遍之后,我蓦然产生一股想要追加一句「我决定不出这本书了」的冲动。虽然我提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论点,但依照榊的个性,我猜想他一定会相当感兴趣吧。他应该会以兴奋的口气告诉我,「听起来真有意思,我来仔细查一查。」



但如果榊一查之下……连他也遭遇不测,该如何是好?



最后我还是决定关掉信箱,先打一通电话给静子再说。让我感到恐惧的最大理由,是这五篇故事很可能都有所关联。因此我只要能够证实第四篇的内容与其它四个故事完全无关,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我耐心等到过了九点,才打出这通电话。静子接起之后,我先为自己突然致电道歉,接着说出了我的目的。



「你想知道我拜访过哪些灵修人士?」



静子以咨异的口吻说道:



「当初我拜访的人全部都是男性,没有一位是女性。」



最后她这么告诉我。



我一听,顿时吁了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



──果然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没错,君子不也说过吗?一旦心里开始疑神疑鬼,就连枯萎的芒花也会看成幽灵。而且冷静想一想,静子是因为经常作噩梦才向灵修人士求助,我却怀疑她作噩梦是因为招惹了那个算命师,这根本是倒因为果的想法。



静子问我为什么问这个,我告诉她「我怀疑其它某些灵异现象都是由某个女算命师所引起」,静子向我强调不管是作那些噩梦的之前还是之后,她都不曾见过那样的女算命师,也不曾接受过算命或听过他人的预言,当然也没有怀不怀疑的问题。



于是我为自己的古怪问题向她道歉,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挂断电话。



当我偶然抬起头来,我看见一片漆黑的电视萤幕上映照出了我自己的身影。那缩着身体、双手紧握手机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我又看了一次存放在草稿匣里的那封信,内心不禁暗自庆幸我还没有将这封信寄给榊。姑且不提第二、三篇到底有没有关联,怀疑自己险些遭遇车祸也是因为受到诅咒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杯弓蛇影了。



重新回顾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开始觉得榊告诉我的「岸根常与一名身穿小碎花长版上衣的大婶见面」或许也只是一场偶然,与整件事没有丝毫关联。没错,天底下多的是身穿小碎花长版上衣的大婶。我只是刚好在这个节骨眼接收到这个讯息,才会自己吓自己,其实根本是毫不相关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已过了二月中旬。当初我告诉榊必须在二月中旬交出稿子,但直到今天,他依然没有跟我联络。我迫于无奈,只好先将稿子寄给负责编辑单行本的藤本。寄出之后,我心想还是得向藤本说明清楚,于是我打了一通电话给他。我告诉藤本,榊认为第五篇的故事与第一篇有所牵连,但提出这个见解的榊如今却联络不上,因此原稿的检查也还没有完成。



「我建议一定要在作品的结尾处补上这一段。」



藤本听完之后说道:



「老实说,我认为这本书的五则短篇都非常精彩,但合并成一部作品之后有点太松散了。如果能够像这样把内容连贯在一起,作品的气势也会截然不同。」



经藤本这么一说,我自己也觉得确实有道理。藤本表示可以让我的稿子延到月底,于是我挂断电话后,决定为这部作品再写一篇不曾在杂志上发表过的完结篇。



在这篇完结篇里,我完全没有提及第二、三、四篇的问题,只依照当初榊在电话中的推测,提出了第一及第五篇或许有所关联的可能性,并且以〈后来榊还是一直没有与我联络〉作为全书的结尾。但我心想总不可能到了确认内文蓝图的阶段,榊还是音讯全无。一旦跟他联络上了,本书结尾当然也要跟着修改。我是在这样的预期之下,将稿子交了出去。







然而读者读到这里应该都明白,最后我还是补上了关于第二、三、四篇的事。



现在读者眼前的完结篇,都是在交出二校内文蓝图时改过的新内容。为什么我要改掉完结篇的内容?理由就在于我送出稿子后,大约在收到一校内文蓝图的时期,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天,我在深夜三点起床工作。我每天的作息,都是在晚上九点哄孩子睡觉,自己也跟着睡,到了深夜三点就起来工作。但那一天的情况是我前一天几乎熬夜没睡,因此脑袋有点昏昏沉沉。



开始校润内文蓝图之后,总觉得无法集中精神,因此我决定到厨房泡一杯浓一点的咖啡。就在我从餐具柜里取出心爱的马克杯,并且开始烧水的那个瞬间……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我吓得缩起了身体,同时转头往后看。



但我只看见了毫无异状的餐具柜,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反射性地捂住了两耳,但声音早已消失了。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简直像是有人在对着我怒吼……就在我想到这里的同时,放置在吧台式厨房另一侧的餐桌上的内文蓝图恰巧进入了我的视线中。



我猛然想起了第二篇〈委托驱邪的女人〉中,到最后依然没有得到解答的疑点,也就是俊文声称曾经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说很奇怪?」当时君子这么询问。俊文迟疑了好一会,最后才开口说道:



「听起来像是站在我的耳边大声骂我。」



我云时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为什么找上了我?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睡迷糊了而已。没错,我只是因为太在意那些疑点,才会产生幻听……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数个月前我在行人穿越道上差点遭车子撞个正着的回忆。开车的司机明明自己闯了红灯,却一脸惊恐地猛然转头望向斜后方。



我本来一直以为那司机是想要转头看号志灯的灯号。他想要确认刚刚开过的路口,灯号到底亮的是红灯还是绿灯……但是仔细一想,在车子刚通过号志灯的瞬间,司机就算转头看,也绝对不可能看得见号志灯。



既然如此,那个司机到底转头想要看什么?



──果然我不应该出版这本书。



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我明明没有见过那个算命师,那个算命师已悄悄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情牵扯上任何瓜葛。我一心只想抛下一切逃走。



但我最后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放弃出版这本书……因为前五篇早已在杂志上刊载过了。不仅如此,我还曾经拜托读者主动提供相关资讯。



我不知道有多少读者曾经读过那几篇怪谈,但我认为我有义务警告读者……



绝对不要尝试找出那个算命师。



如果你曾经见过她,或是准备要见她,请你务必记住,千万不要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虽然我写了这些警告,不过我也不敢肯定这样的警告是否能发挥效果。



如果我的警告是「不要惹怒她」,或许只要多加注意就能做到。但怀不怀疑一个人,自己如何能够控制?



我写到这里,才想到我自己在本书中写过这么一句话。



──一旦心中产生了怀疑,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将疑窦完全从心中抹除。



因错误的目击证词而蒙受不白之冤的崇史,正是最好的见证人。



他的妻子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无风不起浪。」



但至少以崇史的情况来看,遭到怀疑的当下完全无风,偏偏浪就这么冒了出来。



除此之外,我在校对内文蓝图时,还发现了一个疑点。



起因在于藤本编辑写在稿子上的一句建议。



在第一篇里,早树子曾如此描述那个算命师的外貌,「就连发型也是大婶很常见的烫卷发,那叫什么发型来着……小卷烫?总之就是像那样的外表。」



针对这一段,藤本编辑写了这么一句建议,「小卷烫这种称呼有点过时了……或许可以考虑换成不同的形容方式?」



要我改掉早树子当初所使用的词汇,老实说我有点抗拒。但我试着告诉自己,只要语意没有改变,换成读者较熟悉的用字遣词并不是坏事。



于是我开始思考「小卷烫」的其它形容方式。细波浪状的烫发?像解开辫子的烫发?我想到这里,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急忙翻开内文蓝图,找到第四篇一开头,静子描述噩梦内容的那个桥段。



静子此时已不想听清楚那人影说的话,也不想看清楚那人影的模样。什么也不想知道,一心只祈求不要再发生更恐怖的事情。她闭上双眼,捂住耳朵,用力甩着头,细波浪的长发沾黏在脸颊上。



我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为何我过去一直没有察觉?



我明明亲耳听见了那些话,还亲自写进了小说里。



为什么静子及智世都作了噩梦,买家的女儿却没有?关于这一点的理由,当初我和榊讨论时,我们首先都想到了可能是外貌因素造成的差异。但由于静子及智世不管是五官、身高及发型都截然不同,因此我们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然而至少以发型而言,在静子作噩梦的那段期间,发型与智世是颇为相似的。



静子是「细波浪的长发」,智世则是「包含浏海在内的头发都编成了一条条细辫子,这些细辫子又被束在一起,在头顶上绑成了包包头」……假如将辫子解开,不就是类似细波浪的发型吗?



换句话说,静子与智世的发型恰巧都与那个算命师相近,而第四篇里的噩梦只会对静子及智世造成危害。



根据这些现象,或许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推论……



算命师在那场噩梦里不是发动攻击者,而是遭受攻击者。



存在于噩梦中的那个女人,极度憎恨那个算命师。她将静子及智世误认为算命师,因而发动了攻击。



当初静子曾说了一句「我在梦中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些符纸,里头有些似乎是我后来向附近的神社及灵媒求来的」。她还根据这一点,认定那是「发生在未来的景象」。但如果「静子及智世遭误认为算命师」的推论正确,或许那些景象根本不是发生在未来。



真相或许更加单纯得多。



那栋房子曾经是噩梦里的女人的家。女人因为某种烦恼而向附近神社及灵媒求助,就像后来的静子一样。但是女人的状况并没有好转,最后她失去了生命。因为这个缘故,她心中极度憎恨那个无视于自己的求助、不肯伸出援手的算命师……不,也有可能是状况没有好转让她开始怀疑算命师的能力,因而遭到了来自算命师的惩罚,失去宝贵生命。就像在旅行途中惨遭祝融而丧生的平田。



不论真相为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五篇故事都被一条丝线串联在一起。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看起来彷佛有一条丝线而已。其实一切都是单纯的偶然,只因为我和榊太过异想天开,才会误以为看见了串联起一切的丝线。



到头来,既然灵异现象是一种超越凡人智慧的现象,尝试以常理强加解释也只会产生一些空泛的推论,永远没有办法得到明确的答案。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相信那一切只是偶然。我知道只要当一切只是偶然,心情就会轻松不少。但就像滴在白纸上的小小污点一样,再也无法完全抹除。



那也是一种怀疑……一旦开始怀疑,就无法将怀疑完全从心中移除。







即使如此,我还是期待着榊能够在大笑声中否定我所担忧的一切。



可惜直到二〇一八年五月的这一刻,我还是无法与榊取得联络。



── つづ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