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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半眯起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沉默着好一阵子,他喃喃说了一句话。



「诅咒也是个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可怕,天一颤动着眼皮说:



「成亲大人,您是不是在打甚么主意?」



天一询问的语调有些僵硬,安倍家的长子对她摇摇头说:



「对我来说是好主意,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坏主意。」



「成亲大人。」



「不要跟我父亲或昌亲说。」



被这么叮咛的天一皱起了眉头,成亲苦笑着说:



「害你露出这种表情,会被朱雀骂,很可怕。」



天一默默眨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问成亲到底想做甚么。



比天空颜色还要淡的眼眸,乍看之下很梦幻,但成亲知道她其实很坚强。被她的外表迷惑,就会误判她的内在。



她是把身上流着异形之血的父亲和伯父抚养长大的神将。柔和的外表下,有着类似人类女性特有的柔和与强韧的母性。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成亲叹口气说:



「我最怕天一的眼眸……」



他苦笑着垂下视线。



「既然对方是术士,我们就该礼尚往来,不是吗?」



天一的眼睛浮现厉色,但成亲还是老神在在。



「疫鬼是敌人的式。既然这样,反弹回去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成亲大人。」



天一正要逼向前时,成亲拦住她,低声说:



「我知道。」



对方不是半吊子的术士。可以钻到体内那么深的地方,甚至跟身体完全融合的疫鬼,不但是式,还是会削弱成亲生命的东西。



不要把他当成疫鬼,而是当成诅咒,就会有其他因应的对策。



问题是要做到这件事,成亲恐怕力有未逮。



「老实说,能不能反弹回去是个赌注。力量不够的话,会加重身体的负担,使状况更加恶化。」



不过,成亲也确定了一件事。



被疫鬼迫害的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渡过三途川,挣扎着回到现世后,别看他现在这么虚弱,灵力可是有飞跃性的成长。



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生物,跨越死亡就会更加茁壮。



「以前不能使用的法术,今后或许可以使用了,这都要归功于灾难。」



天一沉下脸,盯着一派轻松的成亲。那股视线比千言万语更沉重,也更具有说服力。



「我说过我都知道,不会轻举妄动。」



笃子和孩子们都等着他,为了他们,他非活着回去不可。



把手按在额头上的成亲,呼地吁了一口气。这口气远比他想象中沉重、深刻。



「灵力成长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那是用生命换来的。跨越死线回来,寿命会缩短许多。灵力的成长是用生换来的危险的对价报酬。



这股力量比平时修行所得到的更强劲。也有不少人为了得到这股力量,不惜残酷地对待自己。但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双面刃。



即便是这样,得到了,还是应该使用。毕竟在身、心上,成亲都受到了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双眼绽放亮光。



「不回礼怎么行呢……」



这是阴阳师的言灵。



神将们是听命于阴阳师的式神,对于同样是主人的阴阳师说的话,他们不能反驳,天一只能露出苛责的眼神,表达最起码的抗议,成亲以沉默回应她。



十二神将朱雀在天一背后现身。



可能是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与成亲的决定,朱雀满脸不悦地瞪着成亲,但也没说甚么。



成亲有他冷酷的一面,这超过两个弟弟。那是身为阴阳师的另一张脸,只会成现在式神与敌人眼前。



晴明和吉昌当然也有这一面。成亲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绝对有。神将们都见过,但成亲问起的话,他们也不会回答,因为没必要回答,说了也没甚么意义。



成亲认为昌浩还不能对人类下诅咒,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的觉悟。



这样的判断是事实,也是他个人的期盼。



昌浩对异形下过诅咒。既然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彻底觉悟。不管他愿不愿意,光就做不做得到来说,昌浩确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沉浸在沉思中许久的成亲,察觉神将们的眼神愈来愈可怕,才赶快躺下来。



他把外挂拉到脖子,悄悄叹了一口气。



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昌浩在哪里做甚么,他深信昌浩不会有生命危险,有腾蛇和勾阵在,绝不可能有事。



那么,是不是还被困在不安里呢?不,昌浩不会原地踏步。



昌浩是跟着安倍晴明学习阴阳道的孩子,也是最后出生的接班人。他不是靠言语学习,而是把那些重要的知识直接烙印在躯体上,烙印在心底深处。



成亲这么深信,所以才能不担心他,把思绪转移到如何对敌人展开反击这件事上。



闭上眼睛的成亲,很快发出了不太舒服的鼾声。



疫鬼还躲在他的喉头。神拔众的女孩莹,用她的力量封住了疫鬼,但成亲还是很痛苦,只是靠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



神将们都知道,成亲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哥哥,从小他的耐力就是常人的一倍。然而,他们也知道,他只是在强忍。



天一和朱雀默默看着昏睡的成亲,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



第二天敏次把安倍晴明的书和历博士写的信交给了阴阳头。



傍晚时,他又带着「确实收到」的信函去了安倍家。监视的卫兵的眼神比昨天更严厉,吓得他不敢再进入屋内,只是把信函交给了来应门的昌亲。



那之后的几天,表面上都很平静,甚么事也没发生。



昌浩依然杳无音讯,罢免三名博士的事也毫无动静。



敏次多么希望,事情可以就这样平息,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



宫内盛传,搬到竹三条宫的皇后,病情愈来愈严重了。



因为是诅咒,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说不定活不久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从「说不定活不久」,变成「肯定活不久」。



倘若皇后的病情能稍微有点起色,说不定就能平息皇上的怒气。



再加上,倘若可以从公任口中,得到昌浩没有伤害他的证词,事情就一定会好转。



等待三十日到来的敏次,每天都悄悄进行病愈祈祷,祈求皇后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阴历十一月的三十日,藤原行成与敏次在傍晚拜访了藤原公任的府邸。



公任的脸色比他们想象中好多了,躺在床上,倚靠着凭几迎接他们。



说完公式化的探病问候语后,行成直接切入了话题核心。



「公任大人,杀伤你的人,真的是安倍直丁吗?」



公任眨眨眼睛看着行成。



「啊,我知道了……」过了好一阵子,公任颇能理解似的喃喃说道:「行成大人是那位直丁的受冠人吧?原来如此……」



公任想到身为殿上人的右大臣,这么关心被通缉的阴阳寮直丁的理由,不由得面露愁色,垂下了头。



看到他那样子,行成和站在后面的敏次,都有不好的预感。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无法言喻的不安在胸口蔓延扩散。



紧张地吞下口水的敏次,听到公任虚弱地说:



「对不起,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行成瞠目而视,逼问垂头丧气的公任。



「你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任大人。」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看不清楚书库里的状况。你也知道吧?黄昏时,东西怎么样都看不清楚。」



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人会被不同于的某种氛围困住,感觉错乱,原本轮廓清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了。



他说的这些话都可以理解。黄昏时,视线的确会变得不清楚。



「可是,应该知道直丁昌浩有没有袭击公任大人吧?」



「不知道。」公任无力地摇着头,脸部表情纠结。



「可能是失血过多……我想不起来当时的事了。」



他们的确待在书库里。他记得他有话要跟昌浩说,但不记得那之后的事了。



意识茫然,模糊不清。



就像是被黄昏魅惑了般,应该看的见的东西也看不见了。记忆蒙上一层雾气,偏偏就只有那一块朦胧不清。



「有东西……撞击我这边……」



公任按着受伤的地方,试着唤醒自己的记忆。



「从下面……咚地撞过来,起初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



说到一半,面无血色的公任抱住头,低声嘟嚷起来,额头直冒冷汗。看起来不像是痛,而是用脑过度。



「对不起,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哀痛的话语,证明他绝对不是在说谎。



敏次在膝上紧紧握住双拳,茫然若失。



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以为,等公任醒来,真相就会大白。只要公任说明当时发生了甚么事,就能证明昌浩没有杀人。



他这么深信不疑。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胸有成竹的公任的证言上,现在全都破灭了。



没有取得证言,万一皇后出甚么状况,就不能证明昌浩的清白了。



行成扭头往后看一眼面如白纸的敏次,他自己也被无计可施的绝望击垮了。



「真的……很抱歉……」



公任的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



敏次茫然想着,公任不记得当时的事,却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昌浩,可见昌浩应该没有加害于他吧?



但这只是敏次的期望,不能成为铁证。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安倍家的人呢?敏次的心情十分低落,只能行礼致意,完全说不出任何慰问公任的话。



行成确定再也问不出甚么,便起身告辞。



公认谢谢他来探病,也为自己不能送行道歉。



临走时,敏次突然问公任一件事。



「公任大人,请问您怎么会想找昌浩谈事情呢?」



公任似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稍微思考一下后,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说: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想起来后可以告诉我吗?」



公任欣然答应了敏次的要求。



在牛车摇晃前进中,行成疑惑地问:



「敏次,你为什么问公任那种事?」



眉头深锁的敏次,喃喃说道:



「没甚么特别的理由……」



真的只是突然想到,没有任何用意。



敏次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