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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从领土战场地回到现实世界后,春雪感受着重力,为该不该睁开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就这么持续将近十秒,最后总算慢慢抬起头来。



傍晚六点的自家客厅里鸦雀无声,几乎要令他怀疑刚刚另一个世界的谈笑是不是幻觉。



由于电灯都关了,光线相当暗。从窗帘微小的缝隙,可以看见傍晚天空笼罩在沉重的铅灰色里。视野中唯一在动的物体,就是墙上几乎只作为装饰用的类比式时钟上头那根转动得十分无力的秒针。



春雪在沙发椅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躺了下去。



每周六的领土战,他们都会尽量先在现实世界中集合之后才沉潜进去,但没空时就会各自从自己家里或街上方便的地方参加。虽说BRAIN BURST一次战斗顶多只有一点八秒就会结束,但防卫战却至少得连续打上十场以上,所以包括战斗与战斗之间的空档,还是会有将近十分钟左右都不能去做其他事。今天由于黑雪公主实在离不开学生会,于是众人决定各自找地方沉潜——当然其中有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家住涩谷区的Sky Raker,她几乎每个礼拜都是以远端连线方式参加。



而春雪总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从家里参加领土战争。理由非常单纯,因为忘我地打完连续十场以上的热战,跟伙伴们分享胜利的痛快或是败战的懊恼后,离线一看才突然发现自己身处无人的家中,会让他有种强烈的落寞感。



直到去年秋天认识黑雪公主,从她那里拿到BRAIN BURST程式以来,春雪从来不觉得独处会寂寞,甚至还觉得这样比较自在。所以他每天一放学就冲出校门,逃命似的回到家里,躲进自己房间陶醉在电玩、动画、漫画的世界之中。在现实世界里跟别人说话——不,连跟别人待在同一个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苦刑,哪怕陪的是千百合或拓武也不例外。



短短八个月。



当上超频连线者以来,只过了这么点时间,如今春雪却由衷地想跟才刚道别的军团伙伴见面。不,不一定要同军团的人,仁子也好、Pard小姐也好,甚至换成Ash Roller或Frost Horn也无所谓。他就是想透过“对战”跟人以拳交心,或是当起观众替对战提供热闹的讲解,在现实中见面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也行。



“……我到底是怎么了……”(吐槽:网游也是能让死宅复活的)



春雪把脸埋在坐垫里,紧接着在一阵家用网路的预设音效中,有个视窗于视野中央开启,但他不看内容,立刻用右手按下确定。反正一定是母亲写来说今晚也会晚归的惯例讯息。春雪立刻忘了这件事,在脑子里浮现出刚刚要说的话。



——我到底是变得更坚强,还是变得更软弱了?



对别人的恐惧有所减少,或许可以算是变坚强了,然而这也代表对别人的依赖有所增加。



每天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但现在春雪却打从心底害怕,害怕失去自己这八个月来得到的小小人际关系网。



尤其是其中一条牢牢系在内心深处,有如黑色丝绢般发出闪亮光泽,拉得笔直的丝线——



明知这种想法很危险,但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去想。昏暗的客厅里,春雪整个人趴在沙发椅上,用力闭起眼睛,双手垫到头后方,继续思考。



丝线的另一端,当然就是拯救了春雪的恩人,同时也是他“上辈”的黑雪公主。



黑雪公主现在是梅乡国中的三年级生,而今年的第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也就是说,再过十个月、再过短短三百天,黑雪公主就要从梅乡国中毕业。春雪从来没听她说过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怕得不敢问。



就连这一刻,时间都分分秒秒不断逝去,仿佛成了一股以千倍速度消逝的急流。如果可以,他希望把剩下这十个月全都拿来跟黑雪公主在加速世界里度过。换算成那个世界的时间将有八百二十年,可说几近无限,但春雪仍然觉得完全不够。



“……学姐。”



他喃喃自语,用力握住坐垫一角。



“嗯,什么事?”



春雪觉得从回答声自非常近的距离传来。但他仍然趴着不动,想再听一次自己幻想中的黑雪公主答话,于是又叫了一声:



“学姐……”



“我在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啦,春雪。”



这个声音不怎么温和,甚至含有几分真实的讶异,让春雪体认到自己的妄想力终究有限,因而往左翻身。



结果,眼前离沙发只有五十公分远的地方,有双裹着黑色长袜的腿。



春雪连连眨眼,茫然地将视线往上拉。他看到了长度绝妙的膝上裙、有着柔滑光泽的漆黑短袖上衣,以及胭脂色丝带。



戴着钢琴黑配色神经连结装置的细嫩颈子、亮丽柔顺的长发,就连微微倾向一旁,美得甚至有些不像人的白皙脸颊,都带着压倒性的真实感填满了春雪视野。



……不对,我的妄想力还真不能小看呢,竟然可以看到这么清楚的幻觉。还是说,我在无意识中执行了记忆体内的图片档?可是我应该没有这么高解析度的全身照……



春雪一边想着这些念头,一边不经意地伸出右手,拎起百褶裙的裙摆一拉。



不光是布料质感压倒性的逼真,连裙子底下的人体质量与弹力都从手指头上传来,春雪正觉得奇怪,下一瞬间……



“你你你!”



他听见了这样一声尖叫,右手啪的一声被拍开。接着是……



“你……你这笨蛋在做什么啊!”



轰雷般的斥骂声降临,接着苗条的手臂伸来,用三根手指捏着春雪脸颊,毫不容情地发挥强大的拉力。



“咿……哈呼?”



惨叫与惊叫同时出现之余,春雪这才恍然大悟。



是本尊。不是幻觉、不是照片,也不是立体AR投影。货真价实的黑雪公主突然出现在春雪家客厅,而且柳眉倒竖。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该不会是用传送的?难道是量子干涉?



过了约三十秒,大概拉春雪的脸颊拉得够了,黑雪公主这才重重坐到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为他揭露谜底:



“我说你喔,我明明就有按门铃!结果你连午安的午字都没说就开了锁,我只好直接进来啦。而且我在玄关也有直接开口跟你打过招呼喔!”



“……”



春雪记得在自己把脸埋进坐垫,用手塞住耳朵胡思乱想时,确实跳出了一个视窗。当时他以为是母亲寄来的邮件,连内文也不看就直接按下确定,原来那是通知有人按门铃的视窗。



没改掉听起来都差不多的预设音效真是一大失败,事后一定要记得换掉。春雪先在脑内摘要里记上这么一笔,接着才挺直背脊开口说道:



“呃、呃……学、学姐,欢迎光临。”



“嗯,打扰了。”



黑雪公主依然稍微嘟着小嘴,一边用力拉撑裙摆一边回答。幸好刚刚是往下拉,如果是往上翻,光处以捏脸之刑肯定无法了事。



春雪想着想着,自觉到思考档次又偏到了奇怪的地方去。问题不在往上或往下,也不是黑雪公主怎么进来。为了解决最根本也最该优先解决的疑问,春雪战战兢兢地提问:



“……那、这个……学姐怎么会突然到我家来……?”



她身穿制服,而且地板上放着学校指定款式的书包,看来黑雪公主应该是直接从梅乡国中来的。如果有事要联络,大可在刚刚的领土战争反省会里说完,而且也可以用邮件或通话解决。不能用这些方式联络,也就表示……



“……是有机密要跟我说……吗?”



春雪补上这么一句猜测,但黑雪公主却耸耸肩说:



“也不是啦……怎么?我连偶尔来玩的权利都没有?拓武跟千百合可来得相当频繁耶?”



说着她又鼓起脸颊,春雪立刻让自己的脸以超高速水平往返:



“不、不不不怎怎怎怎么会呢!我我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呢,只要学姐想来,每天来都行,干脆搬来我家都……等等我在说什么啊?啊,对对对对了不好意思我连个荼都没泡!我马上去准备,请学姐坐一下,等等,学姐已经坐下了啊对不起!”



春雪总觉得再说下去会捅出无可挽回的娄子,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站起,全力冲进厨房避难。身后传来一句夹杂苦笑的“别在意”,听到这句话,他紧绷的情绪总算稍得舒缓﹒



不是传达军团最高机密事项,纯粹是放学后来玩,就跟同班同学之间常有的行为一样、跟寻常国中生一样。



一想到这里,春雪嘴角就渗出笑容。他辛苦地压住笑意,从母亲放在柜子里收藏的咖啡豆中拿出看起来最贵的一包,哗啦哗啦地倒进咖啡滤壶里。



窗外铅灰色的阴郁天空经由墨色转为完全的夜空,这段时间春雪一直忘我地说个不停。



包含了今天领土战的情形、最近的加速世界情势、明天比赛的事。



不只这些BRAIN BURST的相关话题,他还谈到学校的行事跟各种谣传、杉并区的热门话题,最后甚至扯到各家神经连结装置厂商所发表的二○四七年夏季最新产品,说个没完没了。



“……不过我觉得最近神经连结装置的大型化、高机能化倾向根本是本末倒置。本来会开发出神经连结装置这种东西,就是要追求能‘穿戴在身上却忘了它存在’的舒适性,可是这次希塔斯准备推出的新机种,竟然基本配备就包括携带用的外挂套件!”



“呵呵,你的心情我懂,不过等你看到规格,还说得出这种话吗?就现阶段的谣传,这款机种由于将各种接孔跟插槽放到外挂套件,所以会配备家用机规格的CPU呢。”



“呜……可、可是CPU效能再强,也不会让BRAIN BURST的对战变得有利吧?”



“嗯,应该是不会。不过我也听说只要用最新的装置,特效处理就会变得更华丽啊……”



“真的假的!太诈了,这样太诈了啦!”



“还好吧?视觉效果华丽又影响不了胜率。顺便一提,我打算下个月换成雷克特的新机种。”



“哇,好诈、太诈了啦!学、学姐,到时候让我也用一下看看……”



“喂喂,怎么可能去用别人的神经连结装置?而且就算能用,我想应该也套不上你的脖子吧。哈哈哈……”



好开心。



看着黑雪公主坐在对面沙发上,拿着咖啡杯说话、点头、欢笑,再想到自己独占着她,就让春雪感觉自己幸福得像是上了天堂。



现实世界面对面直接交谈,在现代是种极为奢侈的交流方式。半年前,春雪还会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好好说话,现在却能忘我地享受这种交流。也因此,他没注意到黑雪公主眼神中不时掺进的几分忧郁。



过了约两个小时后。



这段盼望能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光,被春雪腹部发出的低沉振动声打断。



“啊……已经这么晚啦?不小心待太久,都拖到你吃晚餐了。”



听黑雪公主这么说,春雪赶忙连连摇头:



“哪、哪里,一点都不要紧的!我肚子根本一点都不……”



咕噜。



身体再度发出背叛精神的饿肚子音效。春雪双手按着肚子,心想“就是这样我才受不了现实中的身体!”只不过,属于非随意肌的内脏当然不会被他这么一按就乖乖不叫。



“呵呵,别硬撑了。今天你在领土战这么活跃,一定消耗了很多热量吧?为了明天,你要好好补充营养。”



黑雪公主微笑起身。春雪满心想邀她至少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餐,但他能准备的东西不是冷冻披萨、冷冻焗饭,就是冷冻五目炒饭,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菜色。



春雪还在天人交战,黑雪公主已经从地板上拿起书包,穿过客厅往外走。



她的脚步——



平常英姿焕发的步调,这瞬间却显得稍稍有些沉重。洞察的尖针从春雪脑中直贯而过。



——她是不是另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是不是我只顾着聊自己的事,把时间全部用完,才害她没时间说?我只想着这样很开心、很高兴,自己说得忘我,却没注意到更重要的事……?



春雪把强烈的饥饿感抛诸脑后,就要开口。



但他却说不出话。这种状况下,怎么好意思假惺惺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担心的事呢?至少该早一个小时、或者早三十分钟也好。自己应该先闭上嘴,听对方说话才对。



春雪凝视着朝走廊玻璃门接近的背影,同时在内心祈祷,祈求天神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地动似的低音。



声音来源当然不是春雪的胃,而是打雷。春雪朝客厅窗外一看,发现淡淡反射出都心灯光的厚重云层瞬间染白了两三次,接着听到一声比刚刚近了一些的雷声。



转眼间水滴开始敲打窗户,在窗上渗出霓虹灯的色彩。春雪一边看着这样的景象,一边以沙哑的声音说:



“……那个,学姐……雨下得好大。”



黑雪公主也停住脚步,露出侧脸喃喃说道:



“天气预报是说十二点以前降雨机率不到百分之十……预测差这么多,还真稀奇。”



“请、请问学姐……你有带雨伞吗?”



“很遗憾,如你所见。不好意思……”



看她两手空空往外摊的模样,春雪全力期待她会说“让我留下来躲雨”的台词,只是——



“……可以跟你借个伞吗?”



“咦……呃,好,当然好了。”



春雪用力点点头,不得已地走向玄关,第二个现象却留住了他的脚步。



有个附上黄色警告标志的视窗从视野右侧弹出。



“啊……杉并区跟世田谷区要慎防落雷,还发出了网路塞车警报。”



“真的耶。虽然运气应该不会糟到被雷打个正着……不过在路上Lag可就讨厌了……”



黑雪公主也皱起眉头这么说。徒步走在路上时,视野中到处都会显示神经装置提供的AR资讯——例如附近的交通状况,以及到目的地的路线规划,甚至还包括从移动距离推算出来的消耗热量——有这些资讯当然方便,但要是网路塞车而导致连续Lag,反而会让人无所适从。



“嗯……可是时间也不早了……”



平常总是当机立断的黑雪公主,难得以犹豫的口吻看了看时刻。春雪也跟着将视线拉往右下,看了一下虚拟桌面。晚上八点七分,这时间颇为尴尬,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是很晚。



窗外俾来雷声与小小的雨声,两人就在客厅里不外不内的尴尬位置,以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



春雪好几次深呼吸想开口说话,但到头来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必觉得有压力吧?只要跟她说请你待到雨停,或者至少待到雷云过去为止就好。这样一点都不会有问题,反而是地主理所当然该说的话啊。那为什么心跳会急速加快?



黑雪公主站在约两公尺远处,看不清楚她侧脸上的表情。那看起来像是犹豫,像是忧心,像是紧张,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叮咚。



预设音效突然响起,让春雪全身一颤。



这回视野中央出现的视窗,可真的是经由家用伺服器来的纯文字讯息了。发信人——母亲。标题——到明晚为止。内文——都不会回去,家里麻烦你了。



要说这是连续第三次的奇迹,就未免夸张了点。因为春雪的母亲每逢周末,大概有一半机率都是隔天才回来,另一半则是根本不回来。但对于春雪来说,这却是最大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他按掉视窗,强行从揪在一起的喉咙挤出声音:



“学、学、学姐……我家根本没没没什么需要客气的。这、这个,呃,就是说……”



正当春雪苦心想换个比较委婉的方式来转达母亲传来的邮件内容时,黑雪公主却直接提到了最核心的部分:



“不,你家人也会回来,我待着应该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吧?我还是先……”



听到她这么说,春雪脑子里的几个安全阀当场爆开,一张嘴擅自说出了一记等于正中直球的台词:



“不,不不不要紧的!我家的大人今天都不不不不会回来!”



但话才刚说完,春雪就陷入更严重的恐慌中。这么说实在太露骨了,等于是主动要求她留下来躲雨——



黑雪公主听了这句话,也只是上半身微微一动。接着视线朝着跟春雪相反的方向转了半圈之后,仍然只让侧脸朝着他,轻轻说了声:



“……是吗?那不好意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请请请请学姐务必留下来!”



春雪连连点头,同时在脑海中感谢母亲的超放任主义。再来就是祈祷头上的雷云哪怕只多停留一秒也好,当然最好是停个一小时,不,至少三十分钟也好……



就在这时,本已再度迈出脚步的黑雪公主却以稍快的速度开了口:



“仔细想想,明天又要到你家集合,现在特地回去实在是多此一举。”



“就、就是说啊。这样一点效率都没……”



——啥?



明天也要过来所以懒得回去?这是什么意思?



春雪整个人维持不自然的姿势与表情愣在那儿,黑雪公主将书包放在餐椅上说道:



“那我先去一趟楼下的购物中心吧。”



接着她走出门外。



春雪拿出珍藏在冷冻库最里边的最高级冷冻玛格丽特披萨当晚餐,又泡了一次咖啡,两人一起坐在沙发椅上看了晚间新闻,但其间发生哪些事他却几乎完全不记得了。



当他猛然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独自留在客厅里。



而且看样子这些并非全是自己的妄想,还可以隔着走廊听到浴室里传来小小的吹风机声。



这时他才总算让已经排到空档两小时以上的大脑打到一档,重新展开先前中断的思考。



她说懒得回去,这句话可以解释成她直到明天比赛时间都不回去吗?如果可以,不就必然得出黑雪公主今晚一整夜都要留在这个家的结论了?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过夜”了?两人都还是国中生,法律跟伦理道德可以容许这种事发生吗?可是那句话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不对,我不能慌!哪怕真是这样,你应该也有办法应付!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曾经像这样自然而然留人过夜,可是那时候还有仁子在,而且也是先在客厅展开一场怀旧游戏大赛,玩着玩着就直接在客厅睡着……



“谢谢你借我浴室。”



忽然间客厅的门开了,春雪吓得全身一震,以几乎让颈椎错位的力道转头望向说话者。



她穿着一套暖灰色的睡衣,多半是不久前在一楼购物中心买来的。黑雷公主一边用橡皮筋圈住拢到脑后的头发,一边带着些许的苦笑说道:



“总觉得我的睡衣好像越来越多了。”



“是、是啊……那这件干脆放在这里就好。”



春雪的嘴巴自动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在说什么。



“不、不不、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今今今天打雷也不是说想请你改天再来过过过夜,不不不对我不是说不要你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呃、呃呃——”



看到春雪以复杂的动作乱摇双手跟头,黑雪公主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出声解危:



“趁水还没凉,你要不要也先去洗个澡?”



“好的!我这就去!”



春雪连滚带爬地下了沙发椅,全速脱离客厅。



尽管在水汽还没消退的浴室里再次陷入混乱,春雪还是洗完了澡,并趁着换穿当作睡衣的运动服这点空档,全力思考今后应该选择哪个行动选项。



结果他得出的答案是——



“学姐,请你睡我妈妈的寝室!就是走廊走到底那间!那那那晚安了!”



他在客厅入口一次说完这几句话,立刻缩回自己的房间蒙头盖上棉被,说来还真有点,不,是相当没出息。



他隐约看出了黑雪公主是有话想跟他说才来访,但处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实在不觉得自己面对穿着睡衣的黑雪公主能保持冷静。到头来肯定会像刚刚那样弄得大脑过热,说出一大堆还不如不说的话。不,在讲错话之前,也许会因为过度呼吸、脱水或心律不整而昏倒。



既然如此,还不如像这样躲回房间盖上棉被。至少不会在脑子里存下不堪回首的记忆,搞得日后一想到就会发出怪叫。



春雪发动了许久没有动用的全力退缩精神模式,心想会觉得自己变强完全是错觉;他咀嚼着这种自我嫌恶的滋味,一心一意地缩起身体。



因此在大约十分钟后,听到轻轻敲门的声音以及“可以跟你聊一下吗?”这句话时,春雪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装睡。



春雪从床上坐起,深吸一口气赶走体内的懦弱,接着以沙哑却十分明白的声音说了句:“请进。”



黑雪公主无声无息地开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原先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坐垫。她先看了看



整个房间,接着大步走到床边坐下。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行呢。”



听到黑雪公主背对着他小声这么说,春雪也小声回答: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这么说。”



“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嗯……我想想……”



心情平静得让他意外。处于这种惊天动地的情境,春雪却觉得内心风平浪静。或许韪因为总算在最后一线止步,没有犯下大错,因而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我觉得学姐其实有更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什么?你都看出了这点却还马上就要睡?”



春雪搔着头朝震惊的苗条背影道歉:



“对、对不起。”



“……算了,都让我进来了,就原谅你吧。”



黑雪公主也不再全身紧绷,稍稍转过身体,朝坐在床上正中央的春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很温和,但今天不时出现的忧心神色仍然没有从她的眼中消失。



她举起纤细的手指,摸摸脖子上那具钢琴黑的神经连结装置,同时悄悄说道:



“‘一旦失去所有点数,被强制反安装BRAIN BURST程式,就会失去所有相关记忆’。”



春雪大惊,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这是他们在两个月前才实际见证过的BRAIN BURST程式保密系统。这对败者来说是一种绝对的救赎,却也是最残酷的终极刑罚。



黑雪公主放下手,露出蕴含了无数种情绪的微笑:



“当这个本来只是谣言的最终规则以再明白不过的方式展现时,我真的满心惊恐。因为只要输给其他‘王’一次,从那一刻起,我就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可是啊,春雪。我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



春雪一时猜不到这句话的意思,显得有些困惑。黑雪公主用力抱住膝盖上的坐垫,低头说了下去:



“……两年半之前,我在会谈中偷袭了某个‘王’,将他从加速世界中永远放逐出去。从那件事以后,我内心深处一直担心受怕。因为我会想到他……曾是初代红之王‘Red Rider’l的那名少年在这东京的某个角落,对我抱有多深的怨恨。”



春雪倒抽一口凉气。



这段往事她曾说过几次,不,甚至还让春雪看过当时场面的重播档案。也因此,他自认知道这件事在黑雪公主心里留下了多大创伤,同时也肤浅地以为她已经克服了这种伤痛。



春雪不知不觉朝坐在右侧床上的黑雪公主探出上半身,不顾一切地说道:



“可、可是……哪怕是出手偷袭……不也是在游戏规则下进行的正当攻击吗?而且对方还是敌对军团的首领,当时也还没有订立互不侵犯条约。那对方应该也没有理由怪你……”



黑雪公主和缓但坚决地摇摇头,打断春雪拼命护主的说法。